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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辞树(38)

作者: vagary 阅读记录

一发不可收拾。我伏在他怀里大哭。他轻轻拍我后背。手掌温柔。

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珍。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我恨我不敢这样大胆地对他说一些事实,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实。心照不宣。是的。可是就是因为如此,我们才荒废了整整四年。

躲到洗手间去收拾自己一张脸,化妆水狠狠地扑上去,咸涩泪水腐蚀过的皮肤总算好过一点。懒的弄别的,只涂了乳液隔离霜便算。出来看他正把玩我一支唇彩,婴红推荐给我的樱桃果冻。

难为彼此,仍然若无其事。他不肯原谅我,我无法原谅自己。他看着我,慢慢旋开唇彩,“过来。”

我后退一步。他露出那种隔岸观火的笑意,盯着我。

只要一点点温柔就会屈服的人,是我啊。这样交错时光的对峙,究竟,又有怎样的含义呢?我无法明白。只是触及他目光刹那,总有些什么令我无法呼吸。是记忆,还是今时今日彼此盲目而不甘的付出?

先知先觉,唯有自苦。

我到底还是乖乖走过去,站他面前。他足足高出我十几公分。

闭上眼,冰凉触感自唇上徐徐擦过。甜香弥漫,沁入心脾,温柔粘腻如吻的错觉。我感觉到他的手在抖,那样微微脆弱的敏感,一颗心在风里轻盈展动,浸透不安呼吸,是年少时分轻狂节奏,最难控制。

我搭住他手腕,慢慢睁开眼睛。他的面孔近在毫厘,气息交缠。温暖呼吸轻轻拂到我嘴唇上来。他的眼神深深笼罩过来,夜色般透骨深蓝,不可捉摸的遥远邃静。

有一种透明的风裹住我们之间的距离,厮缠轻吟浅唱,不眠不休,若即若离。

程诺,程诺啊。我听见自己心头的呼唤沉默绵长。

他凝神给我的姿势让我想到一个字眼,倾国倾城。这样的一种凝视,也就是遥远而轻率的倾覆。为了刹瞬之间不可捕捉的心动,蝴蝶的翅膀舞过湿润的嘴唇,直觉在那一刻无济于事,无能为力。轻轻一步,跨过光阴的水流,片刻贪欢,浑忘刻骨流年。多少代价都可以转身再算。谁都有这样的贪恋和迷狂,他亦不能免俗。

程诺。程诺。我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你能否让我觉得自己少欠你一点。

“唇彩这东西,如果是在过去,应该就叫做胭脂。”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这不着头路的话来。

他微微挑起眉,“还有呢?”

“不知道。”我坦白地告诉他。然后清楚明白,那一刻的暧昧牵缠已过去。他眼底重新换上那种微微淡淡的漠然,一切不言。

那晚他送我回去,一路都没有讲话。临到宿舍楼前,他才轻声问我一句。

“安然同你究竟是怎样的?”

“我信她。”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含义不明的微笑。路灯暗影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光色模糊的面孔轮廓清显,含了我所不能懂得的某种意念。他知道什么,但是他不肯告知我。我希望我永远不会去问,永远不会知道。我再也不想知道与我无关的事情,任何。这样,是逃避,还是懦弱呢。

可是我永远没有合适的自知之明。

我轻轻地问,“你笑什么?”

“信她……也许。”他扳住我的肩,细细看我的眼睛,“可是,苏沉香,你,也只可以信她而已。”

我别开眼睛。

“要诋毁我唯一有勇气去信任的人吗?”

他安静下来,“那么,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吗?”

我轻轻地笑起来,“有什么是不该知道的吗?”这一次,居然有勇气同他对视,“关于我未来大嫂的八卦,听得再多好像也是天经地义的呢。”

这一次,他的反应居然有一点气恼,有一点尴尬。这样的表情,出现在程诺脸上,似乎比任何事都不可思议。

而我甚至不能够用笑容来缓解或者逃避。

对于安然而言,我知道得还不够多吗?美丽,能力,都是次要。身为风云人物,多的是被人传颂和诋毁的机会。而她也绝对不是品质优良洁白无瑕的乖女孩。

来自昭陵的人物,大概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活得风平浪静吧。

程诺最后扔给我一句,“离那两个人远些。”

像威胁,但是有一点无力。像嘱咐,却强硬得教人无法反驳。

我清楚他说的是谁。南唐。靳夕。

两个被我,或者是把我拖下水的可怜家伙。

“你想怎么样?”

他静静地盯着我,然后转身离去,一言不发。

第一次撞见南唐和婴红在一起时,我并不吃惊。只是一颗心死死地沉淀,毫无把握地泛起冰冷漩涡。

因为她不在乎他,所以他迷恋她。我清楚南唐的想法一如我明白婴红的心事。她不是不喜欢他,只是不愿意去在乎他。然而这样的坚持,又是怎样的一种固执呢?

如果不能自己保护自己,怜惜自己,谁又肯放弃一切地来眷恋你。

那是婴红说过的话,而我同她一样深信不疑。

喜欢看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喜欢那样对峙的姿态,契合的眼神。他们是一样的人。骄傲,任性,聪明,美丽,轻狂,自恋,脆弱,不甘。像茫然深海中擦肩而过的游鱼,寂寞的无法陷入沉睡的瞳孔,迷茫的眼神,一瞥而过。

然而却有着相同的温度,他们的血液。

我乐观其成。可是总有人让我们难以放下。

我承认我担心的人,一直都只是闵白。只是她。然而我深知,是婴红的话,绝对不会放下自己去迁就任何人。这不是冷酷,只是自珍。然而似乎也就是大众眼中的冷血傲慢。群众永远都只倾向于弱者,这是人性的残缺还是美满?我不晓得。只是四年之后,我已深深懂得一句看上去似乎残忍的告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那是檀香说过的话,说过给我。

在我曾经哭泣着想永远不要原谅她的时候。

后来我便不再哭泣,不再想要奢求原谅谁或者被谁原谅,即使是程诺。或者说,就因为是程诺。

只有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坦然陪伴我下到地狱,微笑着接受最后审判的人。

我们一样残缺。

我没有任何资格和能力,去理解和同情任何人。

在人群中可以轻易地分辨出那两个人。那样的存在,像散发同一种香气的野生植物,甜美流离,辛辣毒厉,让人无法逼近,无法远离。只是眼神的碰撞和纠缠,就可以与众不同。我会在南唐出没的场合习惯看见婴红,艳丽精致容颜,小巧嘴唇紧紧抿成苍白。望着那个人,他的笑,他的皱眉,他的每一分每一秒。用一个冷冷的不屑一顾的姿势,站在不为人见的角落,呼吸着和那个人同样的空气,自卑而贪婪的姿态。

深深地喜欢上一个人,也就真的无法骄傲起来。

他不发觉,她就是卑微的软弱的。我娇媚如猫的朋友。即使伶牙俐齿的坚持,自信至自负的矜持,又怎么样呢?当那个人被其他女孩子包围了微笑,婴红苍白的脸庞上,那种隐约而自控的脆弱,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