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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辞树(30)

作者: vagary 阅读记录

不要给我希望。不要对我许下诺言。

不要让我如此,如此地依赖着你。

求求你。

南唐的声音依旧艳丽蛊惑如香,暗自迷蒙。我在听到的同时,手指开始微微颤抖。

他平平淡淡地说:“来取照片。”

我不言语。他在那端微微一笑,“出来见我,苏艾晚。你明知我斗不过程诺。”

这个名字多少给我些安慰,或者勇气。

我自衣橱里翻出一件黑色大衣,竖起高领,宽幅腰带勒紧,一头长发用根镶着蓝玉的细簪子绾起,只留下额前一把长刘海飘荡沉浮。十月,天已清秋。风寒如辜负的心事。正好穿一双系带高腰靴子,高高的鞋跟轻轻碾碎黄叶一片两片,孤寂错落的声响,细碎嘈切,像打破了懦弱蜗牛龟缩的壳,迸发出一种玲珑残忍的快乐。

我的心跳突如其来的急迫,仿佛喝了太浓的咖啡,一时按捺不下那种预感般沉重槌打心头的悸动。破天荒地我早到他约我的地方。水银吧。

轻轻拂开垂挂的锦缎帷帘,走去他约好我的位置。隐约见他面前似乎有个人长身而起,拂袖而去。我细细地再看,已经一切如常。

那人的背影略有熟悉,仿佛似曾相识。

南唐。他懒洋洋地坐在那里,态度仿佛悠然自得,见我来了,只说:“喝点什么好吧。”

我慢慢走到他面前,迟疑,犹豫是否该坐下来。冷不防他自桌下探过手来,扯住我衣袖用力一拉,我险些跌倒在桌边。

他看着我笑。无缘无故。我总觉出他笑意朦胧里见出残忍味道。丝丝缕缕,像线,像莫名诡异的束缚,恍惚无端。

说实话,我真的有点怕他,南唐。

但我今日却非来不可。

“你想说什么?”他看着我又仿佛不在看我,一根手指有意无意地弹弄着桌上的洁白花枝。他忽然轻声笑道:

“苏艾晚,我算是知道了。若不是有事求我,你根本不会再见我。”他忽然推开杯子探身过来,“我就有这么讨你厌?”

我不由得向后靠去,后背紧紧贴住椅背。他看了我半晌,微微笑着,坐回原处。

我看着他。南唐。这个古怪的家伙,并不秀美或者俊朗。凭心而论他的容颜比不上靳夕一半,但他们截然不同。这个男孩子,他眼角眉梢都是一种蛊惑。那算是怎么一回事。纵然他只是怀着颗伧俗阴暗的心,照样有人为他的幽艳气度所迷,难以自拔。即使是婴红闵白那样的女子,依然无法解释。

这不能不说是他的天赋。他有天分。他满足所有女孩子对于美的种种阴暗隐秘幻想,切合幻觉中对于那种美的创造者的奇妙构思。如果没有那个人,没有那段经历,我疑心自己会不会同样对了他无法自拔。

他微笑对我,声音奇美。

“苏艾晚,不要那样看着我,既然你不能和我在一起。”

我不语。

“如果你选了程诺,我和我表哥自然都无话可说。可是。”他骤然一顿,眼睛里闪过一丝淡淡的光线,“我有我的条件。”

“……你凭什么?”

他不答,只是看牢了我甜美地笑,眼眸眯成优雅细线,恍似一只正窥看着猎物的暹罗猫。

我终于放弃,垂下头低声说:“请不要伤害闵白。”

他得意地笑,“好啊。不过。”

我盯住他的眼睛。

“我要看到靳夕一败涂地的样子。”

我猛然向后退却,他不依不饶地探向前来,眼眸诡异闪亮。

“苏艾晚,你不要以为我只是开玩笑。南唐从不开玩笑。我找上你,我如此对你。你当真以为我只是同那个人赌一口气?”

我握紧手指,不由自主屏息。

他突然抓起一个纸袋摔在桌上,散落出满桌照片。

“我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身上下这样心力,从前没有,以后也未必有。我告诉你苏艾晚,这是我自己欠了我自己的,可是你也不是全然无辜。

我不会打扰你和程诺。我怕他,我也不想同他斗,即使为了争夺你。对手是他的话,我知道自己必输无疑。但我绝不准备就这样放过靳夕。这么多年他欺凌我太多,如今一切都该有个结果。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到底该凭真本领好好较量一局。我就不信,没了家世铺垫,他还会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我说不出话来,一切都被他占尽。

“我不妨碍你,我也不怨恨你,苏艾晚。美的东西我总是难以伤害。只是我要你帮我这一次。”他的眼神忽然低柔妩媚,盈盈脆弱不胜。

他的声音仿佛一缕浸过我鬓边的沁然幽香。

“艾晚。帮我。不要拒绝我。这也是在为你自己。来吧,给我一个机会看到那个人丢盔卸甲一败涂地的样子。”

爸居然又跑来看我。我带他到附近一家新开的咖啡屋。爸有些微局促。年轻人来的地方。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如此想。可是有什么关系。他拗不过我,从来都是。

这里是他带我来的。程诺。他什么都知道。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就像我早已不是从前的我。

我慢慢地转着杯子,笑容清甜,看着爸,静静地等他表明来意。呵呵,不要怪我刻薄。苏老大怎会无缘无故想起同他女儿共叙天伦之乐。说实在的,他躲我都还来不及。

见了我,就恍若与当年时光骤然邂逅,所以没有人愿意领略今时今日的我。妈妈一样,爸也是。除了一心歉疚无法释然的杨哥。

而程诺,对他,我无法评说。

爸小心翼翼问,“你和那个叫靳夕的孩子怎样?”

我举杯轻啜,眼睛微微上挑,从白瓷杯优雅的弧度瞟过去,正好看见爸踌躇不安的神色。这是学婴红的模样。第一次看到时,程诺说,你这姿势像狐,多年之后再相见,当时空然纯粹如鹿的神情已经嫣然诡谲成如此。他只是描述,不加干预。而我望住他的眼睛,他不是也一样。从前温柔如红胸鸟的眼神,而今傲戾逼人如鹰。

我们一样改变。我们一样追逐,注定无休。

我微微笑,“您难道并非无所不知?”

爸额上有细密汗珠,沉吟半晌才说:“程诺那孩子不适合你啊。”

我不语,只是微笑。十九岁。是十九岁不是九岁不是十五岁,今时今日,昨是今非。好不容易有个人收留我在掌心,年少温存说来容易,实则太难求。而他,到底拥有同我一模一式的灵魂。

“这家店名叫白萍洲。”我低低地说。

当千帆过尽 你翩然来临 斜晖中你的笑容那样真实 又那样地不可置信

白萍洲啊 白萍洲 我只剩下一颗悲喜不分的心

那是我很喜欢的诗。

“爸,我只能这样了。”我说,笑意宁静。

“事到如今我只能这样去想它。也许所有的经历,所有的昨日,都只不过是一种必不可少的安排。都不过是为了在这时让我们再相遇,让我再次对他无法拒绝。”

才发现所有的昨日 都是一种不可少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