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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颜酡 · 滟谈 · 水月镜花 之 千帆尽(29)

作者: vagary 阅读记录

声音里那股恳切,我不是不熟悉的。

我没有坐下来,只直直看他的眼睛,我信赖的那双眼睛,有多少温柔就有多少坦白。

他并没有强迫我,只缓慢重复了一遍,“我要结婚了。”

那双眼睛是十年前的宝石蓝,晶莹,清亮,沉静如冻。

我在等他把话说完,但他面无表情的表情告诉我:该说的都已说完。

我能感觉到自己干燥僵硬的嘴唇在蠕动,却几乎很难分辨空气中细微涩重的声音当真属于我,是我的话,应该如此平静么?

“同谁?”

兰蕤微微带上了一点表情,很难说那是不是表情。

“薇可。”

我不知所措,连视线都辨不清方向,沿他沉静面容向下再向下,是交缠的十指。我怔怔地看着被他握住的双手,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如果就此转身,这双麻木无力的手必将仍留在他掌心。

我听到自己轻轻地啊了一声,然后转身,我的手自然还在自己手臂上。我看着卧室的门,再慢慢地走过去。

这人类的身体,似乎有些过分轻盈了。

于是我不得不拉住门,木质棱角拴住一点存在感,兰蕤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我轻轻地、然而努力地告诉他,“我想独处。”

这句话也许太过程式化,却是我唯一想得到的。

他果然停了步,我拔脚向房里走,已经动弹不得,一股涩涩的苦与暖窒在胸口喉头,再挪不动步,本能提气,不留神整个人几乎飘了起来,到底还是踉跄了一下,险些被地毯绊倒。

不待他反应我已关了门,只这一下还算恰到好处,门锁轻轻扣合时几乎无声。

走到床边,倒下去,似乎都是驾轻就熟的,拉过什么遮住眼睛,就看不到这世界,柔软枕头上异样的清香,是永恒的兰花。

他的味道。

睁不开双眼,发不出声音。有生以来……拥有这个身体以来,第一次,对它,驾驭不能,操控不能,理解不能,也领悟不能。

好像就要恢复成本来面目一样……空气中瑟瑟的呼唤,是水分流淌不绝的声音。

那不正是我么?

这样胡思乱想着,难以置信地,居然也睡着了。

而且足够长久,看一下壁钟,接近四个钟头,手背机械地抹过脸孔,是干燥的,麻木的感觉却退却许多。

在浴室的镜里,收获一张货真价实的冷静容颜。

是他教我的,兰蕤。

我忘记怎样流泪了,他知道么?

我站在门前许久,思考究竟该说些什么,最后依然迷惑。我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我只是想知道,他会对我说些什么。

我只能知道这个。

于是轻轻拉开门,看到兰蕤。我并不意外。他笔直地站在门口,对我微笑,下一秒突然苍白了脸色,伸手来扶墙壁,肩头一垮,指尖堪堪擦过,人便软了下去。

一瞬间全身血液直冲头顶,痛得我迸出眼泪。

琅玕烟似的掠到面前,一把抄住兰蕤,我甚至没有发现他几时出现。他用一只手兜着兰蕤的腰,毫不费力地提起来扔到床上,对我一笑,“死不了,不过是站久了,脑供血不足。”

我用一只手按住脸,感觉整张脸都抽搐得没了形状,眼泪不受控制地迸溅,满手的滚烫继而冰凉。

“Shiva。”

他俏皮而优美地挑起一边眉梢,“嗯?”

我听见自己轻轻地叨念,“杀了我,杀了我。”声音琐碎而单调,沉闷得仿佛来自千载之前。

他挑起另一道眉弯,神情陡然变得妖艳,并起手指在唇边吹了吹,斜觑努力坐起来的兰蕤,“他下令,我就动手。不过,要怎么杀掉你呢?这可要你来告诉我。我没有经验呢……关于你这种生物。”

兰蕤拼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声,“Shiva出去!”

他轻轻鞠躬,“遵命。”

我按着自己的脸,一步一步向兰蕤走过去。

他的手,他探出的掌心,在那里。

那双蓝如冰晶的眼睛在那里。

第30章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缓慢断续地叫我的名字。优。

一步一拖地,向着他的怀抱,走过去。

是温暖,还有紧迫而轻重知悉的压力,是埋头进去就不必面对现实的胸膛。嘴唇,吻。手指,抚摸。性器,欢爱。

是这一切一切,十年来的一切。是兰蕤,我的兰蕤。

我的……么。

他吻着我的头发,不住摩挲,手势慌乱而无力。

所谓的勇敢,究竟有什么意义。

“优……”

“跟我说……说你想说的。”

他的手停下来,突然抱紧,似乎又有一点眩晕,整个人依附在我肩上,我反过手抱住他的背,于他耳边轻轻地说:“我在听。”

次日清晨我披了晨衣走到阳台,俯瞰时那张妖魅般的脸庞在晨雾中对我悠悠抬起。

冰蓝雾气里,他看上去简直鲜润姣美如一枝迟开的碧桃花。

他对我招招手。

走到庭院时他还站在那里,闭起眼睛深深呼吸,满面尽是悠然。

“Shiva。”

他睁开眼睛,瞥我一记,“决定了?”

我没有笑,也没有做出任何适当的反应。

“纽约那边没有任何问题。方家随时准备迎接你的光临。”

“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琅玕轻轻挑眉,他完全明白我在问什么,“告诉你,然后呢?”

然后面对你的困惑、忧悒、愁苦、悲哀、崩溃、抑或离开?

在起步之初,就已确定的,这样一个未来。然而那个十七岁的男孩,他并没有如所有人想象中的理智与坚强。

海天一色,合该他目睹那张绝色而寂寞的容颜。

琅玕洁净微凉的指尖轻轻自我脸颊划过,“即使这不是你的脸……那又如何?”

他似笑非笑。

“你能说……这神情这气息韵味,也不是你的么?在那一刻。”

我看着他,“你知道……”

他秀丽的下颏微微一扬,“你知道我知道。但是爵爷,他,无所谓知道与否。”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知道他迷上了你,在那一刻。

我声音大起来,“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琅玕居高临下地看我,耸耸肩,“告诉你,然后呢?”

这十年,还会是这样的十年?

我突然哑口无言。

“如果你想要他告诉你……在何时?嗯?”他保持着那个微妙而嘲讽的笑容,“选一个恰当的时机,告诉你,他需要一个能为他传宗接代的女人在教堂里站在他身边对上帝发誓,然后坐上侯爵夫人的位子,而那永远不会是你。这样么?”

“玉琅玕!”

他举起手指做了个道歉的姿势。自我认得他以来头一次,唤出他本名之后,没有听到他口气阴凉的警告。

他低低地说:“他是自私的,是自私的。那个男孩子。”

我们都知道。

只这十年温存,无微不至体贴,完美无瑕相爱,难道就是他要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