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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它(325)

倒在地上,谢凝疼得缩成一团,他再也忍不住了,直哭得声嘶力竭。他一想到厄喀德纳立下誓言的情状,就恨不得交付出一切,以此来换取那个傻瓜的醒悟,好让他不要那么笨,那么随便地病急乱投医,轻信了他人的承诺。

长久的痛哭与痛苦之后,就是恨,强烈的恨。

谢凝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他满脸的泪水,眼眶仍是通红的,但那双眼睛——阿佛洛狄忒不禁低低地叫出了声,她从未在哪个人类的面上见过这样的眼睛,仿佛烧着一团活火,隐着毁灭的闪电。

就这样,谢凝决然地奔向万神的殿堂。出来时,他像一只被捕食者追猎的兔子;返回时,他打磨着雪亮的利刃,怀揣着一千一万刀的杀意。

他冲进笑意未散的诸神,冲向他用来比赛的画作,劈手撕下那饱蘸颜料的画纸,几下便扯得粉碎,缤纷的碎屑纷纷扬扬,洒了满地。

众神哗然,谢凝转向神王宙斯,声线颤抖地说:“我要重新画。”

说了一遍,他怕听这话的神不能很好理解他的决心,再度大声说:“我要重新画!”

宙斯惊疑地向前探身,问道:“难道你是想反悔吗,你这胆大包天的孩子?”

“跟他在第一轮的情况一样,”谢凝指向阿波罗,他想笑一下,然而用于缓和气氛的伪装笑容,也被仇恨杂糅得狂躁不已,“我也轻视了这轮比赛,所以,我想拼尽全力,再画一幅画。”

阿波罗皱起眉头,不等他开口说什么,谢凝便抢着说:“我知道!人的力量,是不能与神力相提并论的。就在刚才,我有了全新的、更好的灵感,那我当然不能用原先粗制滥造的画来糊弄一个神,对不对?”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转变了态度,但阿波罗微微一笑,已经将谢凝的举动,当成是被神祇的天赋彻底震慑,因此才变得如此反常。

“好罢,”太阳神拨动里拉琴,慢悠悠地说,“就让你重新作画,又有什么不行的呢?只希望在你认清神与人的差距之后,能收起你傲慢自大的心。”

“——但是,我还缺了一点作画的材料。”直视着宙斯,谢凝说,“因为要与神明比试,我要画的内容,必须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题材,它太恢宏了,现有的颜料与画笔,根本不能辅助我实现我的构想。”

阿波罗朗笑一声,这下,他认定谢凝是为了遮掩技不如人的真相,所以才找来这么拙劣的借口,替自己粉饰。

“哈,人啊!”太阳神放下琴,也转向宙斯,“万神之父哟,你瞧瞧他的理由,如此冠冕堂皇,难道神明的力量不能替他实现这个渺小的要求吗?”

宙斯重新坐回去,他宽容地笑了。

“既然是这样,那我可以赐给你一枚牛角,”神王伸出手,掌中躺着一枚空心的金色牛角,“众所周知,抚育我成长的养母,便有一只丰饶的羊角,里面能够源源不断地流淌出鲜花、珍馐与果实,那是我给予祂的馈赠。现在,我可以给你这样一枚牛角,里面能流出你所需要的的一切颜色,并且这颜色永不枯竭。我再给你一支笔、一匹画布,笔头的材质来自纯金的羊毛,永远也不会损坏;画布则轻得像一片鸽子羽毛,它合上时,只有一块石板那么大,展开后,却能任意延伸,直至达到你需要的尺寸。”

从宙斯手中接过珍贵的画材,谢凝仍然站在原地,做出踟蹰不去的模样。

“你还需要什么呢?但不管你要什么,都得记住,切勿贪心啊,人类。”赫耳墨斯在一旁告诫道。

谢凝抬起头,他深深吸气,不安地说:“然后,作画的时候,我要去大地上取材。假如有神,或者人类精怪什么的,干扰我画画,不想让我取胜,那要怎么办?”

听了他的问题,众神全都哈哈大笑,嘲笑谢凝的异想天开。

“那你要神怎么做?”狄俄尼索斯醉眼朦胧地问,“全天候地贴身保护你吗?”

谢凝也笑了,他表情天真地说:“我只要你们起个誓,不能干扰,或是阻拦我完成这副画。我也听说了,你们是用斯提克斯河发誓的,如果你们答应,我就安心了。”

神明的笑声渐渐终止了,因为起誓是非常严肃的,不是哪件随随便便的小事,就能使神祇对着冥河说出自己的誓言。

谢凝的眼睛盯着宙斯,他恭维道:“你是全天下的统治者,也是这场比试的裁判,在我的时代,仍然流传着你身为神王的事迹。你看,我只是一个势单力薄的人,但我的对手呢,他既是太阳神,又是你儿子,两方不平衡到了极点,我谨慎一些,又有什么不对?身为比试的一方,我有权请求一个公平的竞赛环境,这难道不是奥林匹斯的精神强调的吗?”

宙斯思索良久,他点头,沉声说:“嗯,你说得很对,你要求公平公正,也是很恰当的要求。那么,我作为裁判,就指着斯提克斯河起誓,在这少年去大地上行走,完成比赛的画作之前,任何生灵——即便是我——都不得打扰他、阻拦他的画笔落在画布上,谁违背了这个誓言,便要与厄喀德纳一般,在塔尔塔罗斯受着永无宁日的苦楚!”

说完,他转向谢凝,警告道:“你的要求,神祇全然一一满足,再勿提出其它心愿了,人类!不然,我非但要收回我所有的恩宠,更得千万倍地惩处你的贪心。”

谢凝环顾四周,他的视线自信地、缜密地扫过若干神祇,眼中闪着森然的光。

“我没有其它想要的了,”最后,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宝座,对那上面的神王快乐地笑起来,“我的愿望,已经全部得到满足了。”

第167章 法利赛之蛇(三十三)

望着人类离去的背影,帕拉斯·雅典娜转向她的父亲。

“众神之父哟,”她警醒道,“你已经给了那孩子太多的特权,我不相信,凭你的智慧,看不出他心中流毒的仇恨。”

宙斯不以为然地一笑,说:“他不过是个人,没有一天握过杀戮的刀剑,没有一天拿过沉重的盾牌,他的画笔、画纸,又能做什么呢?”

“他必然会去寻找地母。”雅典娜说,“厄喀德纳进行着悖逆的战争时,盖亚也睁开了一只宏伟的巨目,隐约地瞧着祂的子孙。”

“神祇的誓言,只保留他在大地上行走的权利。”神王支着头颅,说,“你大可以看着他,倘若那孩子向大地之母提出恳求,请祂送自己去到塔尔塔罗斯,那我准许你,使用雷霆的神力劈断他的腿骨,判处他永生不能再用双足行走的罪过。”

点点头,雅典娜领命而去。

“多洛斯呀,你要做什么去呢?”站在奥林匹斯山的出口,阿佛洛狄忒忧心忡忡地看着谢凝。

谢凝看着女神,笑了一下。他就像初来这个时代一样,背着画板,挎着行囊,手中牵着一匹天马,做好了远行的准备。

“谢谢你,”他轻声说,“谢谢你帮我说话,收留我、给我赐福……要是没有你的支持,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是现在,我得一个人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