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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它(257)

滚你们娘的,他想,我好歹算亏欠了艾琉西斯的人民,替他们遭劫也就算了,你们又是什么丑东西。我就是死外头,跳下去,都不会把我的画给你们这个国家的人看,你们也配?

不过,这个时代的人,品德是真的很好。他身后、身边的王室子孙,即便自身难保了,看到克索托斯的儿子们欺辱自己,居然还有不少愿意挺身而出,与对方叫骂,闹得场面沸沸扬扬。假如谢凝不是被打的那个出头鸟,他的心情应该会更好一些。

就这样过了三天,三天后,谢凝披着菲律翁的斗篷,跟着长长的祭祀队伍,被士兵押进了地宫的入口。

说来奇怪,在地宫的入口处,台阶却不是设立在中间的,中间是一条滑溜溜的直道,上面有许多剐蹭过的痕迹,两边才是古朴的简陋的石阶。进去的人一站上台阶,即使没有凄惨地放声尖叫,也是两股战战、软倒在地,差点带得后面的人也跟着倒了。

谢凝手心冒汗,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是真的恐惧,还是石头台阶上安放了奇里乞亚人设置的折磨陷阱,为了给这些人一个下马威?

哭泣、哀告声不绝于耳,谢凝战战兢兢,他顾不上嫌弃,深深地呼吸着地下传上来的腥腐之气,手心冒汗,踏上了第一个台阶。

他愣住了。

真实的、诡谲的幻象,一瞬展开于眼底,在许多倾颓的石柱、散落的骸骨、不尽的黄金与如山的宝座间,谢凝看到了一个影子,半躺着与自己对视。

它袒露的半身是人,蜿蜒的半身是蛇,散落着光滑漆黑的漫长卷发,那棕褐的肌肤披挂珠宝,刺着诸多繁复辉煌的金纹,就连乌檀色的嘴唇上,也凝着一点倒竖的金痕。

这生物的面孔如神如魔,在深邃的眉宇下方,镶嵌着一对灿烂的眼目,一如破碎的太阳,无关喜怒哀乐,只是凝视,便有惊裂人心的疯狂。

如此古老、原始、野蛮而放荡,它是一半的华丽与一半的丑陋,一半的无知与一半的罪恶,一半的完美璀璨,与另一半的污秽腐烂。

他终于知道,那些人为何绝望,为何尖叫。台阶即是媒介,在第一次踏入地宫领域的瞬间,所有人都直面了此处真正的主人,名为厄喀德纳的造物。

来到这个时代之后,谢凝蠕动嘴唇,神情恍惚,笨拙地讲出了第一句普世通用的语言。

“美丽,”他说,“真的,你真美啊。”

作者有话要说:

【想多写一点,结果发现今天已经是8号,到我的生日了!那给大家洒点小红包庆祝吧,就洒300个好啦!】

厄喀德纳:*发呆,盯着空地出神,不能决定自己这次要先吃哪一个*

谢凝:*跳来跳去,无意间偷窥到了地宫主人的房间* 哎哟,我看到一个美丽的东西!你好,请问你是人还是蛇?

厄喀德纳:*吃惊,嘶嘶叫,叫完继续吃惊* 什么什么什么?刚刚跳过去了一个什么?

第139章 法利塞之蛇(五)

厄喀德纳倚靠在地宫的巢室中,他的双眼毫无阻碍地穿过巨石青铜的遮挡,瞧见了波塞冬的后嗣为他供奉下来的祭品。

他轻轻张开嘴唇,吐出分叉的黑舌,品尝着空气中流动的恐惧,以及泪水的气息。他听见那些出身高贵的王孙,口吐恳求神明的语言,祈祷脱离死亡的阴影,不幸的苦海。可惜,他们尊敬的神祇统统充耳不闻,只因阿里马的地宫便如塔尔塔罗斯的深渊一样,皆是自诩圣洁的神所不能踏足干涉的地方。

他毒液溢流的心脏,饱含渎神的喜悦,厄喀德纳嘶嘶地吐信。但是,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与千百年来的人类都迥然不同。

“美丽。”人类说。

年轻的话语清澈得发颤,说话的人惊讶地发出叹息,仿佛正对着一朵盛开的花呵气。

“你真是美丽啊。”

刹那间,这句话穿过了重叠的厚重石门,辽阔的地下行宫,清晰地跃出了所有的绝望哭喊,以及刺耳尖叫。

它不过是通过两个简单词语,短促音节构成的句子,却像极了一枚小而锋利的金箭,正正洞穿了厄喀德纳的心脏,令这古老妖魔的胸膛,都不由刺痛难耐,惶惑地抽搐了起来。

他是对我说的,毋庸置疑,这句话是对着我说的。

厄喀德纳的黑舌凝固在半空中,下一刻,他的金眼已然蠕动乱窜,意欲找出这句话的主人。

然而,他越彻底地探寻,越看到一堆痛哭流涕、手脚发软的懦夫,丑态百出,在地上纠缠地滚成一团。

他没有发现一个说这话的人。

所以,这会是奥林匹斯神的恶作剧吗?

那些年少的、顽劣的新神,放浪形骸,游戏人间,在雷霆之神的权能下,大可恣意蔑视任何上古的旧神,他们的先祖。

是他们嫌长日太过无聊,所以将发着金光的白手探进巢穴,打定主意要给我一点难堪吗?

在心里,厄喀德纳更偏向于这个答案,他酝酿着阴毒的恶火,陡然恼怒不已。

他们怎敢用这种轻佻的做派,来这里戏弄我!

他分叉的黑舌狰狞纠缠,每一片黑鳞都溢出剧毒无比的雾气,身下群山一般的宝座也活动起来,化为万千流连的大蛇。它们吐出蛇信,露出毒牙,朝着上方的虚空威胁嘶叫,但又被毒雾浸泡得枯萎,重新凝结成青铜一样坚固的雕像。

蛇魔正打算朝着天上的众神发难,就在这时,侍奉他的仆从谦卑地走进来。他们是巨人一族,先祖的血脉,全来自地母盖亚,与厄喀德纳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主人,”四臂巨人毕恭毕敬,不得不承受着盛怒的毒雾,低声下气地说,“因着愚笨,我们特来向你征求崇高的意见。我们该如何安置人类的祭品?”

蛇魔仍然愤恨难平,他阴森地盯着他的仆从,嘶嘶地开口:“叫他们去照顾铜牛!我乐于听见人类用哀嚎填平阿里马的地宫。现在滚吧,不要再来烦扰我!”

即使是泰坦的后代,巨人依然要在他的怒火下两股战战,惧怕得发抖。仆从一个字也不敢说,一句话也不敢问,他们庞大的影子在石壁上惊悸地闪烁,为了活命,纷纷踮起脚尖,急急忙忙地拖着沉重的身子逃跑了。

另一头,谢凝激烈挣扎,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探出一只手,使劲推着身上的人。

比起人高马大的古希腊人,他的体型实在又轻又小,刚刚站在这儿惊叹了一句,后面的大兄弟就鬼哭狼嚎地往地上一摔,犹如多米诺骨牌的连锁反应,拽着他腰间的绳索,带倒了一大串的人。

我要被压成煎饼了,救命、救命!

谢凝在心里大喊大叫,好在还有随行看管的士兵,他们急忙上来,毫不客气地抓起那些筋酥骨软的祭品,勒令他们快点继续走,顺带救了谢凝。

谢凝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左手臂、小腿和肩膀都一阵一阵地闷疼。

摔倒的时候,他还抱着画册,狠狠在台阶上一跐,小腿上的一大块油皮已经磨掉了,露出下面的白肉,细密血珠不住地往外渗,直把他疼得呲牙咧嘴,脸上冒汗,赶紧从行囊中掏出止血的草药,用布带胡乱包住了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