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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它(249)

这一幕美得无法言说,谢凝睁大了眼睛,嘴唇亦不自觉地张开,要是他手边有画具,他真的可以不吃不喝,直到完全将眼前的一切重现在画布上不可。

然而,在沉迷的同时,有个念头也无声无息、不可忽视地浮上水面,横贯在他自欺欺人的妄想当中。

……这不像人间能有的景象,或者说,这不像地球能有的景象。

银子般的月光照拂在他脸上,谢凝居然生出一种模糊的错觉。

这光和风一样,皆是有实体的,就像一只抚摸着他面颊的手,令他情不自禁地慢慢闭上了眼睛,神志一瞬昏沉。

在乍然大放的月色与星彩下,谢凝向后仰、向后仰,最终,他无知无觉地躺在地上,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谢凝是被饥饿,以及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的。

谢凝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腹中的轰鸣声大得几乎盖过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清越鸣声,他坐起来,先懵了一阵子。

我怎么睡在这里?

森林郁郁葱葱,春树翠叶、青草碧苔,简直能把人的眼珠子也染成深深浅浅的绿,谢凝迷迷糊糊地坐了片刻,身体突然一震。

卧槽,我怎么还睡在这里!

他火急火燎地跳起来,结果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站得太猛,一下头昏眼花,又栽到地上,缓了一会才好。

“妈啊……”谢凝真是想哭了,“我这是得罪哪路神佛,遭老鼻子罪了……”

但转念一想,他在野地里瘫睡了一晚上,居然没有冻死,也没被路过的野兽咬死吃掉,不说老天庇佑,也是运气爆表,这才从心里稍稍升起一点庆幸之情。

心情转好,空荡荡的肚腹就更难忽视了。谢凝左转右看,望眼一瞧,只见旺盛繁茂的灌木丛间,竟有星星点点,红宝石一样的浆果点缀在里面。

他立刻来了精神,身体发软,那就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人在饥饿时爆发出的动力是惊人的。

……等一下,万一有毒呢?

谢凝狗爬到跟前,摘下一颗浆果,又犹豫了老半天,试图在上头找到一点虫蛀的痕迹。可惜这果实美则美矣,表皮却完好无损,不见一丝鸟啄虫咬的印痕,实在大有异常。

谢凝的胃里像是有火在烧,他几次把浆果凑近嘴唇,总狠不下心真吃一颗尝尝。

自然界里的产物,越是惹人注目得鲜艳,就越是有不为人知的危险,否则那些鸟兽又不是瞎子,看到这么动人的果实,怎么可能不吃得一干二净。

思来想去,要张嘴,怕被毒得穿肠烂肚;要扔下,却舍不得。谢凝再三权衡,最后把外套脱下来,捡大而饱满的浆果摘了一嘟噜,捧着站起来。

先在这个鬼地方找出路,看能不能找到人烟,实在走不出去了,再吃这浆果。没毒是最好,有毒的话,就当重开的快捷通道,那也不亏。

想清楚了,谢凝强打精神,穿过苍翠茂盛的灌木丛,避开树上垂下的繁密枝条,一脚深、一脚浅地跋涉在厚绒苔草覆盖的地面。

煦烈的阳光穿过林海的层层掩映,在每一片叶子上,都透出了青彩欲滴的光斑。林深处的雀鸟也鸣啼婉转,纵然身体又饥又渴,谢凝仍然驻足聆听了很久,因为那叫声实在美妙悦耳,犹如银雨击玉,是他从来不曾听过的动人。

他渐渐觉察出了异样。

过去,谢凝的家境殷实,父母在一线城市有车有房,不算远方的外公外婆,家里是四个大人疼他一个。他打算艺考的时候,妈妈一开始生气,也挑刺说:“什么都不让你操心了,结果还不肯好好念书,想去搞艺术!本来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你以后怎么吃得起饭?”

身为蜜罐子里泡大的独生子,确实生活自理能力比较差,但只是比较差,不代表谢凝缺乏常识。

没看到动物也就算了,这一路走过来,谢凝压根就没见过虫子。

无论是食腐的飞蠓,还是叮人的蚊虫,或者是蚂蚁、蜘蛛、蚯蚓、蟋蟀……什么都没有,就连他躺在青苔上睡了一晚,裸露的皮肤上,也不曾产生痒痛红点。

两光华斑斓的蝴蝶上下翻飞,迤迤然飞过他面前。

谢凝嘴角一抽。

……哦,除了蝴蝶。

那么,给人的感觉不就更诡异了!这美不胜收、温暖和畅的森林,就像一个只能繁衍、容纳美好事物的幻境一样,只有身临其境,方能明白其中弥漫的不适之情。

谢凝手上的浆果越来越沉重,如果不是饥饿吊着,他早就把它们往地下一抽,再也不看第二眼。

他吞咽唾沫,心不在焉地想,要不是情况诡异,这倒真是个创作的好素材……

忍着饿意,不知走了多久,谢凝眼前豁然开朗。他脚下草木渐疏,居然是一条被人踩出规模的林间小路!

霎时间,谢凝心中狂喜,眼前一阵赛一阵的清明,就差大声喊叫起来了。

有人!动物绝不会踩成这么规律的形状,这里肯定有人!

求生有望的喜悦,瞬间压过了对诡异森林的戒备,谢凝忘乎所以,身上同时焕发出了不尽的力气。顺着这条形状优美的小路,他大步向前急走,面色亦红润起来。

就在谢凝踏上小径的那一刻,他昨夜躺过的地方,徐徐响起枝叶被拨开的窸窣声。

长角长耳的人身探出树丛,毛皮羊蹄的兽身踏出草地——样貌奇异的潘神手持牧笛,睁开神眼,纳闷地望着光秃秃的灌木丛。

“谁摘了我的果实?”

祂的声音如同啸风穿越群岚的回响,牧神困惑不解,以古老的语言发问,然而山精林怪只是沉默,没有一个出来回应这森林的主人。

耶!光明就在前方!

谢凝忘却饥饿,大步流星地走在路上,乐观的情绪胀满了他的胸膛。

他能感觉到,近了、近了!出口已经近了,它就在……!

他一脚踏出树林的荫蔽,推倒旺盛繁荣的灌丛,就像挤开了一墙自然的防线,兴高采烈地往外一跳——

谢凝定在原地,笑容僵硬。

一群奇装异服的成年大汉,平均身高基本超他一个头,手持精锐利器、背着硕大盾牌,众星捧月地环绕着一个老人,神情迥异地望着突然从林中跃出来的谢凝。

谢凝浑如一头被车前灯照着的鹿,不知所措,且惊恐万分。

……这感觉,就像已黑化版本的哆啦A梦拿出任意门,毫不知情的大雄背着书包往里一跳,结果就跳到了达克赛德在天启星的老巢一样。

“哎呀,国王啊!”寂静中,菲律翁叫道,他的母亲是埃托利亚的公主,父亲则是大河的主人,名为阿尔普斯的神祇,他亦是本国富享盛名的英雄,“这也许就是一种预兆,这少年不是山中的妖怪,也是带来神谕的信使,让我们听听他的言语,告诫我们神明是如何宣示的!”

“你说得对,阿尔普斯的儿子哟,”老国王惊疑不定地望着黑发的青年,“你说得对,这是恰当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