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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獍徒(61)

作者: 清金钩钓 阅读记录

谢怀御有时也会想,也许朝中无人不通胡。

藤萝个个都想离了主干,落地生根,取而代之。

朝廷驿马飞驰来到不是赏赐,而是急命他回郑都的诏令。

世上最为恶毒的嘲笑莫过于此,笑他谢怀御竟天真到以为大敌当前,朝廷不会在背后给他使绊子。

谢怀御仰头将酒盏尽饮,往地下掷去,瓷器清脆地炸裂开来。

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1],同样的招数在他父亲身上用过了,对他就没用了。

谢怀御抹开嘴上酒痕,唇角勾起一丝略带神经质的笑意,低声道:“我对大郑可是忠心耿耿啊!”

谢怀御未从滇远路动身离开,却又遣驿马送了封密信回程。

谁能想到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摄政王,被其捧如明珠的义子出卖,跌了此生最大的跟头。

明理堂中,盛知锦缓缓展开得来的密信,问萧寻章:“这是什么?”

“皇嫂什么时候不识字了?”萧寻章讥嘲道:“写得多清楚,自京畿路至滇远路的陆路粮马道,小谢将军要献与太后呢。”

辛伦将粮道线路图平平整整地铺开在了桌面中央,堂中众臣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好大的手笔!

盛知锦忧愁地看着他,说:“想是这孩子不愿回来,胡编乱造的,你哪里来这么大笔银子?”

萧寻章说:“皇嫂这话倒是好笑,扪心自问,你与小皇帝的金花银就修不起么?”

“你,”盛知锦不愿在此事上与他纠缠,转而问道:“你为何要另修粮道?”

“因为我信不过朝廷,”萧寻章答得坦荡,他说:“皇兄在位时,我与怀御的父亲一同应敌,那时便筹粮艰难,如今我为他义父,虽离不得郑都,却也该想尽办法为他解决后顾之忧才是。”

不知哪位大人冷嘲道:“可惜终究是养了个小白眼狼,不领王爷的情呢!”

“孩子长大了,要另择明主,我总不能拦着。”

盛知锦说:“你倒是宽宏大量。”她绝不可能接受谢怀御的投诚,哪知道这小子耍的什么心眼,这些年如履薄冰地在岸上站着,她可不能因一时疏忽,再被拉跌入泥潭中去。

她说:“这孩子为留在滇远路连你都中伤,便是现下没有通敌叛国,日后也说不准,你的粮道运往何处去也未可知,不如......”

“不如暂且罢免了我这个摄政王,免得来日成了灭国帮凶。”萧寻章像被刺激到了极点,莫名地笑起来,说:“粮道已在你们手中,还请皇嫂宽宏大量,放我一条生路,我自此禁足府中,终身不离半步!”

盛知锦从未见过萧寻章如此失态,如今她能收归所有皇权了,却没来由地瑟缩一下,下意识宽慰道:“倒也不必如此......”

萧寻章冷漠地把自己剥离出名利场,如同在审判他人:“如有违者,当场逐出皇族,贬为庶人!”

明理堂寂静无声,默默目送着萧寻章隐于门后清瘦的背影。

盛知锦看着满堂异姓世家权臣,心头无端涌上几分惶恐,她的手指藏在袖中,无意识地摩擦泛白,像是无根漂转的浮萍。

朝廷终究还是没有发出第二道催谢怀御回都的诏令。萧寻章放了军权,枢密院重归朝廷管辖,和和气气接受了新指派来的枢密使,一概命令无有辩驳的,只是过了些时日发现,竟无一件办成的。

虞骁为难地看着前来催促的枢密使,说:“这实在也不是我们不想办,我同另几位指挥使自然是愿意全力配合的,只是小谢将军的副指挥一职未卸,我们总不能越权替他办事去,摄政王会不高兴的。”

枢密使早被他们拖恼了,这会儿心情实在不妙,怒道:“他已不是摄政王了,你们还在乎他做什么?”

“是不是的,总归是先皇亲口御赐的。”虞骁说:“若将来哪日归了位,我们不还是在他手下办事?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哪!”

“日后?哼!”枢密使被气得吹胡子瞪眼,说:“现下的事你们都没交代上,还想着日后?!”

“这......”虞骁灵机一动,给他出了个主意:“给小谢将军去信想来是必不会理你的了。陶相是百官之首,大人不妨去请托一下陶相,让他给开个越权行事的便利,如此,我们即刻将大人所需档案奉上。”

知道虞骁是在推诿扯皮,可如此行事,是合乎规矩的,枢密使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因为他根本没有去拜访过陶相,因为他拜访不到陶相!

陶道常自萧寻章软禁府中后不久便病了,说是受了惊吓,一年半载的,不愿再插手官场之事了。

其子陶临云一一推拒了上门探病的贵客,唯恐父亲见了同僚心绪激荡,再去鬼门关前过一趟。

陶临云谈吐有度,进退识礼,来人们见不着陶相的面,向陶临云递上橄榄枝也是有的。

陶临云言称要照料生病老父,竟是一个都没瞧上。

不过这倒也正常,江南路陶氏的长房嫡子,能愿意为他族效力才是疯了。他们不过是寻个借口示好拉拢罢了。

不知陶相是如何想的,将自家大公子教养得芝兰玉树,却偏偏拖着不让他入仕。现在枢密使去求陶临云也无用,他非官身,替父亲办事便是越俎代庖。

枢密使来接手时发的第一条指令,就是要将枢密院易主的事瞒下,后方已失火了,前线便只能让谢怀御撑着了。

再者,他自断粮道,郑都若不及时供应,他也撑不了多久,到时自会服软,给朝廷上个奏疏,然后感恩戴德地回到郑都,就跟他的义父关在一起,相看两相厌地耗上一辈子,待到大燕再来进犯,放他去前线,他恐怕会求之不得地要离府。

枢密使惬意地盘算着,却未曾料到,他要瞒的事只瞒了他自己。萧寻章自请软禁的消息比诏令还快,早到了谢怀御手中。

谢怀御来到校场,对虞骁说:“整军。”

虞骁点点头,一盏茶功夫后,跑回向谢怀御报告。

虞骁确认道:“你真的只要三千人?”

“三千人都多了。”谢怀御说:“并不一定会动手,只是去压场子。到时我一人潜入就行,带了人出来,你们外头接应。”

“何时动身?”

“粮草还能撑多久?”

“十日有余。”

“那就抓紧时间吧。”谢怀御提着马鞭,从军阵中走过,说:“休整一天,明日动身。”

他提高音量,足以让三千银甲兵都听到,谢怀御强调道:“摄政王到了,你们粮草才能续上,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

“很好,解散!”

不日后,某个夜幕低垂的深夜。

郑都城外树影摇曳,银光甲胄悄然藏入。

谢怀御玄色劲装,手腕脚踝都以布条层层缠起,身手敏捷,矫若游龙,悄无声息地潜回了郑都。

楚王府不知何时起总亮着一点微光如豆,将此地与郑都的深夜藕断丝连般的拉扯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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