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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中僧(124)

作者: 再枯荣 阅读记录

她抬额瞟她娘一眼,“人家不稀罕您这点谢。”

蓦地将几人说得尴尬,白凤要出来打调和。月贞还不待她开口,又自悔说话伤了她娘的面子,便笑着含混过去,“娘越谢呀,越叫人心里过不去。你们先歇一歇,一会晚饭我使人来请你们到太太屋里去吃。”

这顿晚饭也吃得累人,月贞既瞧不上娘家这头的奉承嘴脸,也看不惯婆家那头的伪善面孔,又全靠着她在当中调停周旋。

因此饭后,月贞乏累得很,早早将上夜的小兰追下去睡,自己又睡不着,熬着灯油在床上做活计。

赶上那蒋文兴今夜不约而至。月贞开了门便诧异一下,“你怎的兀突突就过来了?”

蒋文兴落在榻上望她两眼,憋不住埋怨了两句,“我再不来,你就快要把我忘了。多少日子没见了,你自己数数。”

“多少日子?”月贞逗着趣反问,回身点了盏灯放在炕桌上,趁势向外头撇撇,见两边屋均歇了灯,才放心坐下说话,“好像是有些日子了。我不是忙嚜。”

因没事先约定,不知道他要来,她一早便解了钗环,只挽着虚笼笼的乌髻,耳前还有零散的鬓发。衣裳也换下来,穿一件鸦青的绉纱长衫,松松散散罩着底下半截墨黑的罗裙。

蒋文兴一连好几日连撞也没撞见她,只听说她成日在后头为过生辰的事忙,今日又接了她章家人来,想必是忙得乏了。

看她挨着榻沿微微佝偻着背坐在那里,似能透过满头青丝看见她随意的笑脸,但也能感觉到,那笑里满是惓意。

他没由来地有丝为她心疼,想她真是不容易。可自己又哪里容易?近来也是在徐家桥的柜上忙,却也拣了个空为她备了份贺礼,今夜来就是特意来送礼的。原本后日生辰奉上也行,就怕礼太重,不应当是他们之间的关系送的,因此只得偷偷先拿过来。

忙得如此还是惦记着她,可她却没有惦记他的样子。单凭这点他就觉得不公道。

他闷着气,一时不肯将贺礼拿出来,摆着张稍冷的脸靠在榻上,两个指头敲了敲炕桌,“您忙,您忙得进门连盅茶也不请我吃?”

月贞特意回转头来扫他两眼,然后翻了他一记白眼。

倏地怄得他怒向胆边生,将炕桌搬到一边,一把拥住她,“还白眼珠子对我?小没良心的,我惦记着你好些日子了,你还拿白眼珠子翻我!”

然而做出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又没有舍得真格用力捏住她哪里,只好挠她的痒痒。

月贞一面缩着脖子躲,一面笑倒在榻上,怕给人听见,一连剜了他好几眼,“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快松手!一会给人听见了。”

待他撒开手,她慢慢爬起来,在阑珊的笑意里细看他。他的脸一半蒙着烛光,一半蒙着月光,半冷半暖,有些陌生。

她一忙起来就忘了这张面孔,真是一点没空去想。但还得承认,同他在一起是松快愉悦的,不必担着一身沉重的担子。

她倏地明媚一笑,“你生气了?”

一霎问得蒋文兴鼻酸,他近近地看着她,神色渐渐发生了微渺的变化。

他在想,她一定猜不到,他得闲时都在想她,忙时也要抽空想,其实多半时候是在想她有没有想自己。知道是没有,胀着满心的苦意,竟又更想她了。

真是报应。

作者有话说:

月贞:我想爱就是“冤冤相报何时了”。

了疾:被一人所爱,就像是欠了那人的债。

第53章 迷归路(三)

夜里的烛火永远是昏沉沉的醉意, 带着想亮亮不起来哀愁,四下里包涌着黑暗, 衬得它而有种奄奄一息的凄寂。

蒋文兴心里有一带心酸地, 想着这心酸实在非他所要的,更添没奈何的心酸。他知道自己是有些爱她了,却不肯对自己承认。他往后退一些, 刻意挑挑眉,露出轻浮的态度,“可不是?简直气得我心肺疼。”

月贞看他不过是玩笑, 心里很轻松,脚步也很轻松地走去倒了盅热茶来给他。

刚转过身, 就给他忽然拉着跌在他怀里。她回头骇异地瞪他一眼,“我也要吃茶的。”

蒋文兴抬起她的手, 不知打哪里摸出只绿油油的翠玉镯子, 毫不犹豫套去她的腕子上,“瞧瞧, 这可是小的敬献给大奶奶的寿礼。”

那镯子凉得人精神一下, 月贞将背往他胸膛上靠靠, 抬着手在灯下细看,越看越有些恐慌。她嫁到李家来这一年,也算见识了些好东西,认得出这只镯子价格不菲。

相处一段,她也逐渐对他有了几分了解。他这个人外头要面子, 应酬上肯花钱,但私底下节俭惯了的, 对自己也有些悭吝。得了月俸一向都是托人带回雨关厢交给他姐姐攒着, 他讲过是要攒下钱在钱塘置办屋舍。

月贞倏地感到手腕有些沉重, 慢慢垂下来,回首瞟他一眼,“多少银子?”

蒋文兴邀功似的歪着脸看她,“五两。在老井街最大那家首饰铺子里买的,那老东西,跟他划了半日价,硬是几个铜板都不肯让。”

不想她立时摘下来放在炕桌上,磕得“笃”一声,有些冰冷,“我不要。用不着白花钱,我的首饰算不上多,可也不缺一个镯子戴。”

蒋文兴蓦地尴尬,得意洋洋的笑意僵了一点在脸上。他想到她脖子上那颗红珊瑚珠子,不由得心凉了一截。

他松开她,胸膛离开她的背,慢慢向后仰去靠着,“怎么,是嫌我的礼轻了?”

月贞没说话,走去给自己倒了盅茶,把炕桌搬回原处,坐在了对面。蜡烛燃烬了一半,白白耗费了半夜的光景。三更的天,月亮越攀越高,光铺在半张炕桌上,几如在中间结了一层薄霜,边上的两个人都缄默着,止步不前。

她想到与了疾之间时常的沉默,和这有些相似,又不大一样。和了疾的沉默,是一种无能无力到无话可说。和蒋文兴的沉默,是一种躲避,怕开口说。

她能从蒋文兴眼中偶然泄露的一点真实情绪断定,他恐怕是有些假戏真做的嫌疑。虽然从未讲明过,可她一真以为彼此都是有默契的,他们之间不过一场游戏。她是遵循规则的。

其实这规则说起来,还是他蒋文兴制定的,他比她还应当遵循。毕竟在这种事上,到底是男人占的便宜多,女人担的风险更大,他应当心满意足乃至沾沾自喜。

可人总少不得犯贱,想的与做的背道而驰。他默了半晌,到底还是没放过她,“那就是嫌礼重囖?”

逼得月贞只是笑笑,“不是礼重礼轻的事情,又不是非要不可,我又不缺镯子戴。你拿去退了,把银子攒下来,你不是一心想在钱塘置办房子么?”

说完,两个人都觉着有些造化弄人的意思。

蒋文兴沉默须臾,咬着嘴皮子点点头,“成,倒替我省检出一笔开销,回头你可别怨我连份贺礼也不送你。”

“不会的,”月贞望着他笑笑,“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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