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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船(90)+番外

作者: 牛尔尔 阅读记录

她吻我的时候,捂紧了我的眼睛。

长发像是飘过眼前的风,我无法感知四周的形状,有一只手始终落在我胸前,或左或右,犹如葡萄藤伸开枝条藤蔓,徐徐游走,我都忍着呼吸声,上有衣领遮掩,于是她推了推我的衣服,挪出藤蔓向下的路。

我想起甘玲的教诲,慌乱地叫停:“不……”

那只手停下了,女人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不定,却又在半分钟内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停了片刻,我意识到甘玲的嘴唇离我只有半寸不到,暧昧戛然而止,甘玲有个重叠的影子迟滞地抚摸着我,我被十几分钟前的甘玲扣在臂弯,现在的甘玲呼吸起起落落。两个甘玲交织在我身侧,我半醒半昏地挣扎片刻,冲动中,我欠起身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仍然捂着我的眼,又跌了回去。

在原地静默片刻,甘玲肩膀紧绷,我骤然想到天亮。

天亮后,甘玲和我,将会再次隔得更远,彼此保持沉默,不肯说话。

我知道甘玲也明白这一点,但我想不出理由,夜晚有看不见的事物流动交缠,让甘玲和我明知道处境尴尬,却还是莫名其妙地拥挤在一起,行为古怪地依偎并爱抚。

一旦平静下来,那看不见的东西正在飞逝而去,空调等有形之物突出轮廓,黑暗中,郑成刚,郑宁宁都在看我,审判我这个外来者如何侵夺了她的母亲他的妻子。明明捂着双眼,眼前的人事物却愈发拥挤,我害怕地抓紧甘玲,好像漂在海上的人抓着木板,甘玲忽然倾身下来,轻轻碰了碰我的嘴唇。

那是另一个开始,像是个询问,我微微仰起脸,揽紧女人后背,第三个吻让我深陷柔软的被子中,她渐渐松开遮挡我视线的左手,我终于得以从嘈杂的黑暗中拔出视线,看见甘玲有些迟疑的表情。

喘息未定,我后背汗湿一团,甘玲屈身在我身上,跪坐在我腿边,抱着胳膊,用一只手捂住她自己的脸,擦去额头的汗,别过头看窗外。

“甘玲?”她忽然走神,让我慌乱地坐起来。

甘玲把长发捋到耳后,眼珠一转,看着我的嘴唇,又抬起眼,缓慢地抿着嘴,再次看向外面。

“我想起宁宁。”甘玲再次捂住了脸,深深呼吸,我陡然感到房间中站着一个隐形的郑成刚,我能看到,甘玲无法看到,他就站在房间中央,静默地微笑。

我陡然冒出全身的鸡皮疙瘩,甘玲意识到我颤抖得过于突然,立即抱紧我,把被子抖开披在我身上,推着我枕在她臂弯躺下。

甘玲不由分说地按住我瑟瑟的肩头,四周都是魑魅魍魉。

我害怕清早起来,甘玲像是人鱼一样化作泡沫,消散在迷幻的空气中,这份恐惧远超过幻想中的郑成刚,脑海深处的郑宁宁。我伸出手在黑暗中抓回甘玲,捞回被窝之中,甘玲匆匆地靠在我身侧。

又安静了片刻,那暧昧的莫名的气息已经全都消散,我侧身看毫无睡意的甘玲。

她的眼珠动了动,只是笑笑,伸出手擦我额头的汗。

我捏住女人的手指,放在脸颊旁边:“别走。”【

甘玲顿了顿,凑过来,亲亲我的额头,顺势抱住我。

“我放弃了,我不杀人报仇了,”甘玲的嘴唇贴着我的额头,轻声呢喃着,“我心里还没完全放下……可能还需要时间……”

她还不知道郑成刚已经出狱了,我紧紧缩着脑袋,听见甘玲低声说:“我想让你也走出来,往后过。”

“想跟你一块儿过。”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小偷家族》

第65章 偷来的日子

我和甘玲,加起来六十岁,无论四舍五入还是掐头去尾,都是无可争议的成年人。

话不必太满,我听懂了,也没有纠结前因。

过一会儿,我说:“让我想想。”

甘玲松手,和我保持一拳距离,梁山伯和祝英台中间隔着一碗水,我们之间裂开天堑,我伸过手去捏甘玲的手指,女娲忽然补天填海,甘玲说:“你考虑一下。”

像个郑重的面试,我忽然成了面试官,面前摊着甘玲的简历,简历上写我和这女人千丝万缕的裙带关系,写着我对她万般迷恋痴缠,心底借口众多,还需冷静思考方可留用。

在留用之前,我姜小茴居心叵测,隐瞒郑成刚的消息,像是把甘玲从什么地方偷来似的,心中有些做贼的自觉,被甘玲拥着恬不知耻地睡觉,尚且有点儿良知地夜有所梦。梦见我回到李子幼儿园授课,小朋友一排一排,郑宁宁惯常沉默,忽然举起手来,质问我为什么抢走她的妈妈。

再一转,楼下我被围观着,简直犹如赤身裸体,像是那个温老师一样被人簇拥,邻居用眼神逼问我的用心,我不断地跺脚,对着郑成刚父女两个反复强词夺理,她不是你的妻子,她不是你的母亲,众人齐心协力地反驳我忽视事实,是个不知耻的第三者,人群中,教会的长老猛地站出来,指着我高声宣读律令,责备我:“你悔改吧!”

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我做贼心虚,甘玲睡着了。

我起来玩手机,把短短的头发往后捋,仿佛我戴了一顶粘得过牢的假发,此时正在竭尽所能地抹下去。我搓来搓去,在客厅踱步,心事重重地把所有事情都堆在一起想,像收拾积累了二十七年的旧衣服一样无从下手。

我看过网飞的一部真人秀,一个叫麻理惠的日本女人通过收纳与整理的秘诀功成名就,她被邀请到饱受物品繁多空间杂乱烦扰的家庭帮忙整理,委托者的家庭堆积了如山高的衣服,麻理惠要她们把衣服统统拿出来看看数量,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就撇弃。

我没办法把事情撇弃,只能去挑选出喜欢做的事情。

我会炸春卷。

能县和芃县都在中国比较靠北的地方,炸春卷并不算是我们习惯的饭食,所以我会做春卷的这件事显得我心灵手巧,我一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特长,什么事貌似都会一点,但什么事也做得不够好,用了一点剩余的咖喱牛肉包进春卷里,等甘玲起来之后放进空气炸锅里,又去做紫菜蛋花汤。

沙发上,我和甘玲仍旧各坐一个角落,沉默地吃完饭,甘玲起来洗碗,我去洗漱。

好像过了个无事发生的夜晚,我和甘玲的相处模式没有变。

唯一要说变了的,或许只是甘玲走之前又特意走到卫生间门口和我打了招呼。

“走了。”她这么说,我扶着洗手池往外吐泡沫,目送甘玲打完招呼开门出去。

我二十七岁,平生最了不起的事情是曾经站在三百人面前带他们和我一起唱圣诗,口齿清晰,坚定地相信着世界上有神。后来所有事情都无法确定,所有掷地有声的观点都变得模糊,我重新学习思考和说话,变得和我之前不大相同——是内心世界决定了我能开口说出怎样的话,我的世界正在重构,我主动选择了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