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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聆诉堂前语(40)

作者: 相与步于中庭 阅读记录

并非没什么两样,只是他的变化彭玉沢不愿说。风如许在最后那段日子里,并非像外界传言那般为戏痴狂,他很正常,并且过得相当肆意轻快。

他不唱戏也不练功,每天在园里赏梅、看雪、点香、画画……

彭玉沢清晨早起吊嗓,风如许被吵醒后披着狐绒大衣掀开帘子站在廊下看他。看他,也看雪,看白墙灰瓦之上累积的厚厚一层。那时候雪园已经没有佣人了,他亲自下厨煮热乎的梨子汤给徒弟喝。

那段时间他师父生活的相当有格调,像是在休养生息,积蓄力气,等待大雪过后春暖花开里的重逢。

作者有话说:

半夜风如许,平明雪皓然。

宋代陈师道《元日雪二首其一》

第35章 冥冥之中的安排

梁堂语决心不给彭玉沢添那两笔,只是让把扇子留下,自己再想别的办法。艺专那里中午还有两堂课,彭玉沢临近饭点就走了,出门时迎面过来一辆栽满破书旧衣服还有玻璃瓶的旧三轮车,车斗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能掀翻。

蹬车的独眼瞎子口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儿,彭玉沢听着有点耳熟,但也没多想,侧身给他让路。

瞎子经过时候点头笑谢。

挂满黄叶的梧桐树上麻雀叽喳,地上人影重合又分开,两人各自朝相反方向去了。太阳挂在头顶,影子落在脚边,像是擦肩而过的缘分。

梁堂语送完人回到书房,魏浅予跪坐在桌前看扇子,目中兴奋难掩。湘夫人他跪坐的腿边舔毛,瞅见梁堂语进门,抬起屁股挪到另一侧去了。

魏浅予听脚步就知道进来的是谁,连目光都没有抬起,“师兄,你猜我在想什么?”

梁堂语见他看画着了魔,视线掠过他身旁空下的地方,没过去,独自坐到对面收拾用过的茶具。

他是知道魏浅予想法的,并且他也觉着聂皓然跟聂叔两人有过联系,不说别的,就说聂瞎子那一手纯熟高造的修瓦手艺,就是行活。

但他不想说,不愿承认这份心有灵犀。梁堂语把用过的小杯子收进茶洗里。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哦。”魏浅予察觉他师兄的态度突然有点冷落,没情绪的应了声,“我还以为你留下扇子是为了我。”

因为他喜欢雨毛皴,因为那画师叫聂皓然,所以梁堂语留下这件“牵绊物什”,让他去找,去探寻。

梁堂语觉着他这个师弟有千万般烦,首当其冲的当属“什么事都要经嘴讲出来”,真真是个混账。

他收拾吃剩的点心,顺手拎起一块花似的枣泥糕塞他嘴里。

“东西不好吃?你都喂给了猫。”

魏浅予后仰着受了,怕掉渣滓赶忙伸手接,连糕带手一起抓进掌心里。梁堂语一怔。

他师兄的手温热厚重,指腹因握笔生出的茧子,磨得人心里舒坦。魏浅予握住了就不愿意松,就着那只手张大嘴把整块糕饼推进口里去。

梁堂语指尖碰到他唇就抽回,魏浅予捂着嘴,腮帮子鼓鼓的快要撑破,连嚼都落不下牙。

梁堂语怕噎坏他,又抬起手,手心朝上接住魏浅予下巴叫他吐出来。

魏浅予看着他师兄雪白的掌心哪里下的去嘴,扭过头给自己倒了杯茶往下灌,红着眼梗起脖子,硬生生把那一整块吞了下去。

梁堂语看他眼泪都噎出来了,挂在憋红脸颊,没好气放下手道:“自找的罪受。”

魏浅予用袖口把泪擦干净,还带着一脸红,仰着头笑说:“我有病呗。”

魏浅予拿着扇子端详了一下午,直到夜晚上床,还没有决定好去找聂瞎子要怎么说。

或许是从小在这行里泡着,他对这里头的人或物有天生的敏感,就像那日在林玄蘋家看见梁堂语,腰背挺拔,身躯如松,惊鸿一瞥,他就知道这是个正直清雅的人。

轰动一时的画师和佝偻老迈收废品的瞎子,这俩人八竿子打不着,仅仅因为几幅画,一个姓,他就神经似的琢磨出千丝万缕的联系。

梁堂语洗脸刷牙回来,见他师弟坐在床上撒癔症,手上结痂不知道是不是勾住过衣服,翘起一块渗出血丝。

他把扇子从魏浅予手里抽走搁在床头柜上,拉过手搁在膝上,从乌木抽屉里摸出药水给他涂。

“师兄。”魏浅予道:“明天我想拿扇子去找聂叔,行吗?”

梁堂语说:“随你,注意别弄坏了。”

他瞥过扇子,把药水收拾了扭身送回抽屉里,膝盖没动,还给魏浅予搭着晾手。

“我找了个扇套包起来弄不坏。”他用眼角觑他师兄,话锋一转又说:“就算弄坏了,我看彭先生巴不得你能亲自画一把赔他,这样就能日日捏在手里赏玩。”

他手上的药干了,梁堂语摁着肩膀把人往里一推,拉了被子给他蒙住头说:“成天脑子里五迷三道。”

“睡觉。”

夜深了,不知道从哪里跑来几只蟋蟀,窝在窗边的草里聒噪,像是唱催眠曲儿,引人发困。

屋里熄了灯,月华洒在床上一片白,魏浅予从被窝里钻出来,学着湘夫人用头顶蹭了蹭他师兄的胳膊,半梦半醒的梁堂语抬起手臂把他圈在怀里,安抚的拍了拍他后背。

一夜美梦,魏浅予第二天一大早就提了两瓶人参酒去找聂瞎子,他去的时候院门大敞,聂瞎子正穿着短背心在院子里洗脸,见他进门,一眼就瞅见他手里拎的东西。

“呦,你这小子。”

他刚要揶揄怎么都知道“登门不空手了”,又恍的想起什么,笑容便不那么欢喜,也不看酒,瞅着他问:“你要走了?”

所有人都知道,魏浅予只是暂时居住在这里,迟早要离开,或许今儿个,或许明天。

“走什么走,舍得你还舍不得我师兄呢。”

魏浅予弯着眼睛笑,把提的酒跺在花坛沿上,瓶底碰石头发出轻响,搁下后装乖地凑过去给聂瞎子捏肩。

“不害臊。”

聂瞎子说着脸上表情松下,把擦完脸的毛巾随意搭在架上,眯起眼睛享受那双手给自己锤锤按按,尽管不够劲心里也舒服的不得了,视线掠过那两瓶泡人参的老酒,“你这不过年不过节的,突然这么好,又闯什么祸啦?”

“我哪能成天闯祸。”

魏浅予使劲给他锤后肩上的老肉,“就算闯祸也有我师兄兜底,不能总使唤您这把老骨头。”

聂瞎子听他三句不离师兄,扯唇笑,“以后路还长着呢。”

魏浅予不怎么明白,也不想明白什么,只是道:“你这人,平日里什么都不稀罕似的,我看你白日里蹬车走街串巷,好爱晚上喝两盅舒活筋骨,得了合适的东西特意来孝敬你。人参酒,你喜欢不?”

聂瞎子被哄得妥帖,按得舒服,眯着眼睛摆摆手带他往里走,“酒我喜欢,予崽送的酒我更喜欢,昨天有人给了我几个库尔勒香梨,我留在缸里就等你来吃。”

魏浅予把酒提上跟着他绕过花坛边沿进门。缸里的几个梨子放了两天正好熟软,爷俩对坐在小桌前吃梨,柔和阳光抛进,香甜汁水流了一手,聂瞎子起身拿毛巾给他铺在膝盖上免得弄脏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