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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聆诉堂前语(39)

作者: 相与步于中庭 阅读记录

夜已深,梁堂语为他铺好床,两人肩膀挨着平躺在床上,灯关了,昏暗中微弱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先有红豆手串现在又躺在他师兄身边,魏浅予睡不着,也不想他师兄睡,过半晌就拨弄拨弄梁堂语手指头。

梁堂语一开始还躲开,把手搭在腹部,后来发现这是个缠人精,躲避不过直接将那不老实的爪子握在掌心压在床上,闭着眼睛说:“别闹,睡觉。”

魏浅予老实下来,梁堂语温热厚重的手心烫着他的手背,心跳声交织又渐渐平缓。

他想,他师兄应该对他没那意思,以这人的性子,若真喜欢谁,看一眼都要脸红害臊,怎会轻易握他手,让他爬上床。

“师兄。”魏浅予问:“你以前跟别人一起睡过吗?”

梁堂语闭着眼睛,从喉咙简短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是唱戏的彭先生?”

“嗯。”

魏浅予撇了撇嘴,想起上次见面时隐约的针锋相对,在昏暗中冷哼了声,嘟嘟囔囔道:“给我家算命的说了,眼睛白多黑少,是淫邪之相。”

梁堂语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的给人看相,失笑问,“他眼睛哪里白多黑少了?”

“我觉着他是。”

“好了好了。”

梁堂语实在困乏的紧,松开手侧身为他拉上被子将人完全裹住,“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淫的,睡觉吧。”

屋外隐约传来几声猫叫反衬得这个夜晚更加静匿,无月的夜晚星光也亮。

不知过了多久,魏浅予从被子里探出头,借着这点光看清他师兄搭在被沿上的手,放轻动作将五指探进指缝,缓缓握住。

十指相扣,他师兄已经睡熟。此刻此夜,天知地知他知就行了。

魏浅予不着四六地想:谁说大男人没什么可淫。

第34章 雪皓然

不知道是不是前一晚上魏浅予念叨了好几遍,第二天吃过早饭彭玉沢就来了,带了上次借的《宣和画谱》还捎了盒“京八件”的糕饼。

梁堂语把人领到书房,泡了工夫茶拆开点心叫魏浅予一起吃。魏浅予不是很愿意的陪坐在那里。

旁边雕花窗扇大敞,窗外竹林寒翠,竹叶潇潇,湘夫人跳在窗台上,魏浅予掰了枣花糕托在指尖喂它。

彭玉沢坐下后也没着急动面前的小茶杯,手里握着那把扇子顶端,瞅着对面梁堂语说:“我今天找你,想要你帮个忙。”

梁堂语没忘他上回拿扇子挑自己下巴,趁机揶揄,“怪不得这次不动手动脚了。”

彭玉沢抬头觑过魏浅予笑了下,“我当着你师弟面动你,怕是他能把我打出去。”话说完,把桌上茶具挪到边缘腾出一块干净地,折扇放上去徐徐展开。

魏浅予一心喂猫本来不想搭理,可那扇面实在太漂亮。先前梁堂语就提过,彭玉沢的这把折扇所用笔法是他心心念念的雨毛皴。

湘夫人还没吃完糕喂食的人就缩回手去不给了,原地转圈舔净掉在窗沿上的渣滓跑了。

魏浅予凑在桌前,紧瞅着扇面上所绘的《富春山居图》,右下角山水相接处被一滴晕开的浅墨给泡花了,抽了口气,心疼的要滴血。

彭玉沢说:“昨晚出去跟朋友吃饭,服务员不小心把茶水滴上头了。”

这是风如许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也是风如许留存这世间的最后一样东西。这些年他随身带着,没成想会变成这样。

梁堂语余光瞥他小师弟盯着扇子比人自己都心疼,有点无奈的笑了下,握住扇骨端起来仔细看了看,眉头轻皱。

“这扇子年代太久了,折痕处都起了毛边,当初画画用的是熟宣,这么长时候胶矾跑光了,我不敢洗。”

“我知道。”

彭玉沢凝眉,对于这结论早有预料,眼中忧愁尽显。他来之前已经找许多人看过,无论多大名气的画家都是一个说法,“洗是没法洗的,只能看看谁有这功力能添上几笔盖住。”

“别人我信不过。”

彭玉沢盯着梁堂语说:“老梁,你试试吧,你画坏了,我不怨你。”

梁堂语一怔,霎时间有些啼笑皆非,“我不行。”

他把扇子轻轻放下说:“我补不了。”

“我师兄学的是六枯山水,讲究大开大合。”魏浅予盯着扇面道:“雨毛皴下笔纷飞,坚韧之中更显细腻,这是和师兄完全相反的画风。”

这笔法奇绝之处就在于那份挥洒自如又把控细腻的巧劲。别说是梁堂语,就算是梁家老爷子在世都添不了那几笔。

他手臂压在桌沿上,抬头问彭玉沢,“你怎么不找当初画扇子的人补。”

彭玉沢紧着眉头睥魏浅予,没吭腔,转而看像梁堂语,垂下眼皮冷淡说:“画这扇子的先生十八年前就离开了乌昌,是死是活都不清楚。”

他忽视的有点刻意,魏浅予心中冷嘁,果然看他不顺眼是有理由的。

可他现在要从彭玉沢嘴里知道画画者的去处,只好暂且忽略刚才的“冒犯”。

“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如果这人还画画……”那遍布全国的聆染堂就一定会有他的消息,但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他转口说:“如果他还画画,就一定有迹象。”

他始终不相信这人离开了十八年,聂瞎子哪里的废品是近期才收的,哪有人能把他存十八年的画卖破烂,怎么听都不像那么回事儿。

彭玉沢垂着眼皮,自从提起这个人后他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转眸看向梁堂语,话题结束的生硬又明显,“老梁,你真没有办法修补吗?”

梁堂语对上他的眼,“我觉着还是找原画师自己补比较好,其他人动笔,只是狗尾续貂。”

彭玉沢眼见两双招子四只眼睛都盯向自己,梁堂语摆明是要和沈朱砂站在一起,铁了心的叫他说实话。

他被气笑了,一拍桌子驱开二人,脊梁往后一靠,这个空档里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在脑海中过了两遍,捡了些不伤大雅的透漏出来。

“他叫聂皓然,当年跟我师父关系非常好。不过从我师父疯了的谣言传开后,很多朋友就不同他来往了,葬礼上我也没见这人来吊唁,留学回来后才听说他早走了,至于去哪了我也不清楚。”

魏浅予和梁堂语坐在桌前不约而同对视,皆从彼此眼中看见了同样的猜疑——那人竟然姓聂。

“嘶——”彭玉沢抽了口气,敲了敲眼前桌子讥诮笑,“你们师兄弟能不能别当着我的面玩弄心有灵犀,想到什么说出口来,我也听听。”

梁堂语低头垂眸,不知冷热似的呷了口凉透的茶,“没什么。”

魏浅予轻咳两声,错开的目光投到边角书柜上又掠回来,抓了别的话问:“你刚才说风先生因戏成痴是谣言?”

彭玉沢用眼角瞥他,看出这其中有他所不知道的事儿,只不过这俩人一个闭口不言,一个浑身八百个心眼子,他瞧不出什么,靠在椅背上下意识要用折扇敲桌子,刚端起来就察觉到不对,又捏着拇指轻缓放下,淡淡道:“我不知道旁人怎么想,起码在我眼里,在他最后火烧雪园以前,都跟平常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