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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薄情(63)

作者: 三月蜜糖 阅读记录

顾云庭右手穿过她膝下,略一躬身打横抱起,随后阔步走进屋里。

垫着绣金丝缠枝牡丹纹软枕, 他把邵明姮放在罗汉榻上, 没有立时起身, 仍半弯着腰, 面庞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隔着近,以至于连她眸中倒影都看的清清楚楚,他别开视线,坐在床沿。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炭火不断发出爆裂的噼啪声,滤过窗纸的光柔柔洒在邵明姮低眉垂眸的面上,素瓷般宁和温润,她闭上眼,泪珠扑簌簌沿着腮颊往下滚落,一颗颗打在手背,衣袖,又从起初的隐忍啜泣到后来失声痛哭,双肩止不住的颤抖,似要耗尽所有气力,她抽噎着,眼眶染红,鼻音也越来越重。

顾云庭始终没有开口,仿佛在等。

等什么,他心知肚明。

这是一场对峙,他不想折断她的脊骨,但方才在日光下听到她那般有恃无恐坦然自若的说辞,不知为何,心中涌上来的愤怒使他彻底撕掉伪善的表面,既如此,便谁的心中都别好过。

他不是好人,也不必因为她掉几颗眼泪心软仁慈。

他抿紧唇角,颇有耐心的等着。

虽有几次想伸手拂去泪痕,但硬生生忍了回去,指甲抵在掌心,他便那般冷血无情的坐着,看她兀自哭泣,看她掩面垂泪,看她无可依靠悲伤欲绝的抱紧手臂。

他想:她只要过来,他会给她想要的一切,不管是什么。

但她仿佛没想通,贝齿咬的唇瓣流血,仍不肯开口。

他没甚表情的看了会儿,拂袖起身,还未踏出脚步,衣袖被她揪住,他低头望去,见那小脸依旧垂着,泪痕犹在,她抽了抽鼻子,跪立起身,用两条纤细的手臂环过他的腰身,右脸贴上去,抽噎着颤抖。

顾云庭想,他需得多抻她一会儿,叫她知道自己并非纯善之辈。

然不知怎的,在她小脸贴在他胸口时,手便先于思考,抬起来抚在她发顶,俯身坐回床沿,将人抱在怀里。

她的哭声钻入耳中,像是要敲碎他的心,一点点的砸。

他便有些心软,抚着她脑后安慰:“已经派出去人在找了,依着目前遗留下来的痕迹,邵怀安应当逃走且躲藏起来,一定不会有事的。”

邵明姮却哭得更厉害,胸前的衣襟被湿透,哽咽着,含糊不清的吐出两个字:“谢谢。”

顾云庭低头,亲吻她的发鬓,她濡湿的眼睫,最后是唇,沁着血珠的唇瓣柔软腥甜,他将其衔入嘴中,不厌其烦的抹去血痕,最后抵开唇齿,让那呜咽声消失在自己的舌尖。

.....

龙华寺寮房

穿着青灰色长衫的男人在院里来回踱步,幞头有些松,面色憔悴,神情焦虑,时不时抬眼往外扫去,又丧气地跺脚,唉声叹气。

约莫半个时辰,便见院门处进来个帽纱遮到腰下的白衣女子,男人甫一看见,径直朝她急奔过去,刚要说话,女子往后退了步,双手捏紧。

“哥哥,去房里说话。”声音温婉清淡,像山谷里的泉,从心口流过。

男人“哎”了声,转头往寮房走。

进房后,女子合上门,见楹窗都关着,便抬手摘下帷帽,露出一张秀丽淑慧的脸来。

男人激动不已,双手攥住又松开,因过于高兴声音显得有些突兀:“妹妹,你怎活着却不回家,你知不知道我们都以为你死了,爹娘哭的眼睛都快瞎了,我也是,我想你啊妹妹!”

他急于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牵挂的心情,想伸手抓住她的腕子,又见她神色安静,甩出去的手倏地背到身后,死死抓紧了,但太阳穴的青筋暴露出他惊诧而兴奋的心情。

女子正是昌平伯府嫡女高宛宁,男人则是她的兄长高启。

高启在看到高宛宁后双颊跟着泛起光来,疲惫焦虑之感被脑中翻腾出来的幻想浇灭,像换了个人,精气神都不同了。

逆王案本与他们昌平伯无甚干系,但坏就坏在抄蜀王家时,抄出来昌平伯府送去的一双美妾,这俩美妾据说极受蜀王喜爱,换言之她们对蜀王谋逆之事亦是一清二楚,如此便不好分辩,究竟是送去王府前便知谋逆之事,还是送去后才耳濡目染的。

昌平伯如今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火堆里的芋头,急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冥冥自有天意,就在这时,昌平伯收到高宛宁的信,先是觉得震惊,继而便是无穷的欢喜,犹如峰回路转,枯木逢春,也无暇询问高宛宁缘何还活着,立时着人写信过去,与她约好了见面时间,地点。

高启换上愁色,不住地叹道:“当日你不是跳河了吗,怎么得救的,还是说你本就没有跳下去...但,捞上来的那具女尸,腕上可是带着你的金镯子,妹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高宛宁摇头,道:“此时说来话长,日后有机会再与哥哥细讲。”

此话深得高启心意,他点了点手指,更重地叹气:“也好。”

高宛宁不是心血来潮给爹娘写的信,而是知晓那两个美妾出事,觉得会连累到昌平伯府,故而放心不下,提笔与其道出自己仍活着的消息。

今日见哥哥此番行径,便知伯府状况不妙。

高启一一同她讲述,末了一拍大腿:“妹妹你不知道,我才去鸿胪寺上值几日,眼见着同僚与我熟悉起来,便出了这档子坏事,他们如今个个避着我,唯恐我与他们多说几句话便会被牵连,哥哥我这破官做的憋屈,镇日跟孙子似的看人脸色,提心吊胆,脑袋别在裤腰带,不定哪日就被人砍了。”

高宛宁闭了闭眼,努力稳定情绪:“爹娘叫你过来,是什么意思?”

高启抬起眼皮,摩挲着下颌一本正经:“爹娘都说你最懂事,不然也不会在紧要关头写信回去,他们说,你既有心,便是已经拿好了主意,叫你只管大胆去做,他们会站在身后支持你。”

说完,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放低了声音用手挡住嘴巴:“有些事,他们便替你做了。”

高宛宁蹙眉,不解。

高启做出一脸严肃,沉重地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那邵怀安流放岭南,妹妹不愿再见他本就在情理当中...”

“我没有不想见他。”高宛宁摇头,否定了高启的说法。

高启一愣,暗道:难道你想见他?想见他怎么还假死?

面上却讪讪笑着:“是我说错话,妹妹别见怪。”

高宛宁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捏紧了帕子急急问道:“爹娘不会是对玉瑾...”

“爹娘暗中找人去了结了他。”

巾帕刺啦一声,高宛宁倏地站起来,柳眉蹙紧,目光灼灼的瞪着高启,高启也跟着站起来,道:“爹娘说,恶人他们来做,妹妹依旧是顾维璟心上皎月,纯洁无瑕。”

默了许久,高宛宁眼圈有些红热,她没有同高启发怒,也无权指责爹娘的无情和擅作主张,为了救伯府,玉瑾不能活。

临走高宛宁叮嘱高启,回京后务必不露声色,隐忍蓄力,绝不好叫任何人知晓她活着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