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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薄情(101)

作者: 三月蜜糖 阅读记录

大夫已经为邵准祛过两次毒,但他面容仍旧有些乌青,唇呈紫红色。

“我竟不知,在流放岭南时,每回遇到危险,都有父亲暗中帮助,他身体不便,却还是撑着过去保护我,邵家昭雪,我从岭南折返,只差一点便能父子重逢。

但,有人追杀我,父亲为了我的安全,留下与他们周旋,布迷障....”

邵怀安别开眼,忍着酸楚继续:“他本就在毒素未清的时候东躲西藏,才会体力不支中了箭,正是那支箭,叫他险些断送性命。”

邵明姮攥紧手指,看了眼邵怀安,欲言又止。

邵怀安捂住脸,哽咽:“是我害了父亲。”

邵明姮摇头。

“阿姮,夫妻一场,大难临头,我不恨她抛弃我,但我恨她为了自身名声杀我,杀我的父亲。”

“哥哥,是昌平伯的主意,其实高娘子她...”邵明姮如鲠在喉,根本就是难以解释的事实,但邵怀安如此恸哭,她心里更难受,“她或许为难,毕竟那是她的父亲。”

邵怀安笑:“她若有了心思,大可邵家出事便答应了顾家二郎,但她没有,非要弄出这么一番动作,非要让人觉得她高洁不染,辗转害了人,又岂是无辜可以做解?”

邵明姮没有说话。

她知道哥哥憋着一股怨恨,他可以发泄,可以指责,但她不能,即便她心中就是这般认为,她也不能不管不顾向哥哥捅刀子。

“哥哥,先前你受伤时,我认得京里一位大夫,他用药虎狼大胆,小饼已经骑快马去请他,最多两三日便能回来,父亲一定不会有事。”

....

千里之外的徐州,大雪骤停。

东郊樱桃园附近,银白素裹,马蹄踏出一条路来,沿着园子附近来回逡巡。

顾云庭穿着裘皮大氅,双耳已然冻得通红,手里的暖炉只剩一点点温热,他握着缰绳,缓缓行走在密林当中。

根据传回来的消息,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沿途一直都有踪迹,却又断断续续,找到后来,他忽然发现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在逃离,而线索的中断其实源于这片樱桃园。

园主见过两个人,此后出现的后续线索中,则只有长者一人,也就是说,他们二人在此处分开。

为何分开?

顾云庭蹙眉,慢慢在脑中梳理线索,马匹打着响鼻哈出大片白雾。

突然,他身子一歪,抬头的瞬间,马的前蹄已经没入雪中,它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越来越往下沉,顾云庭被甩到地上。

刚要动,便觉出不妥。

闻讯赶来的秦翀关山欲上前,顾云庭抬手阻止,此时膝盖以下已经浸润在泥里,缓缓蠕动着似要将他扯入深处。

旁边的骏马动作越发剧烈,然而,下沉速度越来越快,不过片刻,马首已然沉入泥泞当中,留在表面的后腿,蹬了两下,再无动静。

“是沼泽。”

顾云庭淡声开口,随即解开氅衣带子,任其掉在身后。

关山去找绳子,秦翀趴在远处拂开地上的积雪,直到看见沼泽与平地的接壤处。

“郎君,把绳子套在身上。”关山确定结扣够牢固,稳稳抛过去,恰好落在顾云庭面前。

顾云庭套完绳子,关山和秦翀欲拉他,他忽然摆手,两人停住。

“等一下,”他低头,右脚动了动,冷静道:“下面有人。”

.....

宋元正站在院里,面色有些发白,他搓了搓手,捂在脸上。

邵明姮从屋里出来,诧异:“小饼,天这么冷,你为何不进屋里。”

京中的大夫刚施完针,正在开方子,宋元正往屋里瞟了眼,问:“邵大人醒了吗?”

“不会这么快,大夫说要清理几日淤毒,你跟我过来。”

两人去到小厨房,婢女刚好煮完药,往瓷碗里倒,待她端出去后,邵明姮拉过宋元正的手,撸起他衣袖。

“卜神医说你冬日最怕寒疾,我瞧你如今的脸色便有点不太好,脉搏过缓,你去屋里歇着,回头喝一碗浓浓的老参炖鸡汤。”

宋元正不自在的放下袖子,转过身去。

邵明姮知他别扭,便走到面前说道:“小饼,即便你不如从前那般强壮威猛,你也不是废人,要爱惜自己,不能糟践身子。”

宋元正吸了吸鼻子,丹凤眼中闪过失望:“小甲快回来了,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副样子。”

“他只会心疼你。”

“那我只会觉得自己更加可怜。”宋元正一向好强,不然也不会为着旁人说他男生女相而拼命练功,每回战场都是冲在最前面。

他是个极度自尊的人,隐忍活到现在,无非有信念支撑。

找到邵刺史,找到宋昂。

如今既然目的快要达成,他心中已经没甚生趣。

邵准是半夜醒来的。

“阿姮,别找了。”

他声音沙哑,透着说不清的难受。

邵明姮呆呆望着他。

“三郎死了,死在叛军攻城那年....”

邵明姮兀的站起来,浑身冰冷,她转过身往外走,掀起毡帘站到寒风凛冽的廊下,迎着风,最后一丝暖气吹净。

她站了很久,仰着头,不让自己哭,但眼泪仍旧掉下来。

邵怀安从后给她披上外衣,“阿姮...”

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邵明姮蹲下身去,抱着膝盖把头埋入其中,死灰复燃的希望在经历了无限期待后终究落空,她想过好多次,如果真的看见宋昂,她一定要飞奔过去,捧着他的脸,亲吻他,拥抱他,告诉他今生今世她都不想再失去他。

她要做他的妻子,不用等到生辰再说,只要看见他,她一定立时告诉他。

但再没机会了。

邵准望着帐顶,又扭头看向掀开的毡帘。

女儿满面泪痕,眼眶通红,紧紧咬着唇克制哭泣。

他心疼,抬手,邵明姮趴过去,枕着他手臂呜咽。

“彼时我受伤加中毒,连累三郎被围困追堵,我命他放下我独自去寻救援,他不肯,反而将我藏起来,独自引开追兵,战至力竭,与他们同归于尽。”

话音暗哑深沉,邵准讲述时,犹如重回当年旧地。

“我折返,找到他的尸体,无法安葬,便将其推入樱桃园附近的沼泽地。”

“阿姮,三郎死了。”

门外啪嗒一声,邵怀安回望过去,宋元正手里的瓷盏摔碎,双目睁圆,似乎不敢相信。

“少将军死了?”

静谧的沉默,风声如吼。

许久,邵明姮擦了擦眼睛,起身,“爹爹,哥哥,我去徐州找他。”

“我陪你一起。”邵怀安起身。

邵明姮摇头:“你照顾父亲,我和小饼去,找到后,我会..会安葬他。”

......

徐州顾宅

邵明姮再一次站在门外,长荣打开门,看见她后,先是一喜,继而犹豫着咽下要说的话。

“姮姑娘,进来吧。”

宋元正跟在她身后,一道儿去往前堂正厅。

两人面前摆着热茶,不久便见顾云庭从隔断后走出,穿了身银灰色锦袍,面容冷峻,神色如常,进门只瞟了邵明姮一眼,便径直走到太师椅前,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