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芙蕖(60)
鹿白盯着外面沐浴着落日余晖的葳蕤草木,心想若是想偷偷潜入书房,那这个密竹林窗子倒是个很好的进出通道。
她继续演戏,伤心道:“而我真正的家人死在了洛水,我却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景殃懒洋洋地点了下头。
鹿白抿了下唇。
景殃还真是难钓。
她深吸口气,转头看着他淡薄却多情的桃花眼,试探性道:
“你如果知道其他更多的内情,能不能告诉我一些?”
闻言,景殃眉梢微微挑起,颇有深意地看着她:
“鹿妹妹,我认为你应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比如……你说这些话,是想试探什么?”
“……”
很好,他很直接。
“你口中那个某人。”鹿白当机立断地摊牌,盯着他的神色,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我想知道是谁。”
景殃的笑容骤然一收,冷漠道:“不可以。”
鹿白不欲放弃:“我……”
他冷冷地打断她,暗含警告道:“你今天话很多。”
鹿白倏地一顿。
景殃……似乎对那些年发生过的事情很是排斥。
但她已经等了太久,实在不愿意放过一丁点的消息,再加上今天的机会实在太好,她心中多了几分压不住的焦虑,没忍住道:
“当年的战事真的惨烈到如此地步吗?为什么逃出洛水的只有你一个?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说,但我们现在不是合作伙伴了吗?我做人很有担当的,不会说出……”
景殃猛地拔出剑,冰冷的剑刃横在她脖子上,森冷冰凉的触感瞬间传递到头皮。
鹿白错愕地瞪大眼睛。
一瞬间,鸡皮疙瘩从后脊背蔓延到脚底,让人不由地产生被威胁生命的战栗。
“你……”
她目光顺着握紧剑柄的手指,缓缓往上,落在景殃一丝情绪都没有的脸庞上,刚开口就哑了声。
面前的男人长着一张十足风流俊美的皮相,却再无以往雅贵矜漠的气质,取代而之的是杀伐果决的冷酷。
他脸上一丝情绪都没有,眸中滔天翻涌的森寒与警告几乎没有掩饰。
这陌生的表情让鹿白心脏一颤。
她感受着脖颈处传来的丝丝凉意,浑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
惊愕、恐惧混杂着不可思议,万般心情齐齐涌上她的脑海,轰地一声炸成空白。
他在拿剑架着她。
他,竟然,拿剑,架着她?
“不要妄想去探听我的事情,更不要试探我。”
景殃看着面前这张白瓷娃娃一般秀美清甜的小脸,掠过她黑眸中透露出来的惊惧,薄唇一张一合,语气冷漠冰凉:
“这次是个警告,公主殿下。”
鹿白讷讷地张了张口,神情有点懵然无措。
景殃一向能把真实脾性隐藏的很好,嫌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
并且,这是他第一次喊她敬称……喊她为公主殿下。
空气静了数秒。
似乎是察觉自己的行为有点过,景殃收回目光,归剑入鞘,没有停留就离开了书房。
失神许久,鹿白才恍惚着回神。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踉跄几步走出书房,抬眸恰好看到男人消失在拐角的背影。
他身形颀长,苍遒料峭,透着一股难以接近的疏离与冷漠。
像是一个踏平白骨的上位者,刚刚才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
裹挟着风沙的腥气,冷料与风雅并存。
在这瞬间,鹿白感到一阵强烈的后怕,脑海之弦绷紧,久久无法放松。
她真切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景殃是个极危险的人。
以及——
如果她再用小聪明去向他探寻当年的事情。
他真的会……
动杀心。
-
鹿白出了王府,跟秦夫人坐上马车,驶回皇宫。
一路上,她脑中乱糟糟的一片,控制不了不去思考。
或许是景殃刚才的模样让她印象太深,她蓦地想起,曾经的景殃并不是被称作“景九爷”。
年少的景氏小继承人风发意气,恣意无双,未来整个景家和所向披靡的楚宁卫都将由他掌控。因此,大街小巷的人都称他为“小楚宁王”,带着一种仰慕的意味,称赞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然而景殃的意气很快折损消失,爵位不尴不尬,“小楚宁王”的称呼也就渐渐消弭。
现在想来,当年的他应当是极受欢迎的。
所以,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让他变成了现在这幅花天酒地的样子?
鹿白紧紧抿起嘴唇,得出一个悚然的结论——
九年前那场洛水之战,一定隐藏着惊天的大秘密。
这个秘密,跟洛水之战的失败有关,跟景家有关。
它给景殃留下了很痛苦的回忆,无法释怀,数年沉淀后成了他的逆鳞,触不得,碰不得。
她父亲出事的时间也很巧,跟洛水之战的失败就在一前一后。
这让她非常怀疑,对于父亲的死,景殃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她去探究父亲当年的蹊跷,无论如何都绕不开景殃。
但看他今日的态度,恐怕她以后困难重重,需要加倍小心。
而且,她现下住在皇宫,到处都是禁卫军和宫女、内侍,行动处处受限。
若她能够搬出去,住在公主府,就能离景殃更近。
有句话说的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公主府尽快修建好,她就能天天去他房里缠着他,让所有人都以为他金屋藏娇,哼。
鹿白脑中盘绕着各种小算盘,一时间额头隐隐作痛。
秦夫人关心她的状况,担忧地问她怎么了,鹿白没敢透露,摇头笑道:“近日太累了,稍作休息便可。”
秦夫人闻言翻出一条小薄锦被,轻轻搭在她身上。
回宫之后,鹿白进了书房,在自绘地图纸上把书房里的布局细节稍作修改,把窗子补画下来,然后标了个记号。
画完之后,她小心地收起地图纸。
……
次日一早,鹿白开始行动。
她提着自备的精致小点心、父皇赏赐下来的锦织绸缎,开始暗地里拜访一些嫔妃。
这些嫔妃的母族家里都有在户部当值的人,鹿白跟嫔妃们关起门来谈话许久,秘密收集了很多重要的消息。
同时,楚宁王府里。
景殃喊来褚一,嘱咐他放下手中一切事务,专心盯着季忠廉。
褚一道:“主子,现在虽然有了郡主帮忙,但还缺少一个出手的时机。”
景殃淡淡道:“乞巧节快到了,正好季忠廉不是在庄子上养了个外室吗?”
“您的意思是……”
景殃微微勾唇,眼底尽是冷色:“在乞巧节前一天,趁着季忠廉放松警惕的时候,当众将他的罪行全部揭发。敢贪图军饷和粮草……呵,他会来求我的。”
“属下明白。”
景殃指尖轻叩桌面,思索几瞬,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时五是不是快该回来汇报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