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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不禁,长夜未明(3)

这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凹洼地,飞叶漫扬,叶高一重在深林间并不引人注意。但是沈青梧蹲在这里时,听到了微弱的气息声。

她伸手去捧树叶,将一重重枯黄碾碎的叶子抛开,去寻找那微弱气息的来源。

黄叶飘零。

沈青梧弯着腰,将最后一层落叶掀开,飞叶擦过她的眼睛,睫毛沾了尘埃。她眨眼时不自觉地看了眼漆黑的天河,澄净皎白的月亮从云后钻出。

落叶飞扬,落叶下被埋掉的活人露出他闭目安然的姣好面容。

宛如一轮从海底徐徐升起的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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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中的沈青叶昏昏沉沉间,许久不见堂姐回来,不安极了。

她吃力地掀开车帘,想看一眼外面。

她看到梧桐叶飞,夜如潮涌,背对着她跪在地上的沈青梧垂着脸,风吹拂少女面颊上的碎发。

风声哗啦,沈青梧小心地掀开一片叶子,手落在那被埋在落叶下的少年面上。

寒意无声无息从后袭来。

沈青叶心揪作一团:“堂姐小心!”

随着她出声,十来个斗篷人从暗夜中穿出,持刀杀向沈青梧。沈青梧身子拔地而起,手下刀出,刀光若弯,与刺杀者的武器迸溅出雪白银亮的光——

“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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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救过张行简这么一次——

是夜银河吹笙,梧桐望月。

第3章

那些暗林中冲出的斗篷杀手十分了得。

沈青梧与他们一交手便暗自心惊——这是她下江南带回沈青叶一路上,遇到的最厉害的一批敌人。

寻常敌人不过是地痞流氓之类,怎么能和这些人相比?

这些人……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杀手?

来自四面八方的重击让沈青梧后退,跌摔在树身上。远远站在马车前观望的沈青叶惊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生怕堂姐不敌。

却见沈青梧一个半空翻身,腾地跪在地上落叶堆上。林叶飞扬,红的黄的晕染整片黑夜,抬起头的沈青梧,眼中闪着炽烈的火,那是被激起来的血性——

沈青梧从小习武,但是她从来都是一个人,没有遇到过真正厉害的敌手。今夜这些敌人,不正是给她的考验吗?

沈青叶在旁只看得眼花缭乱,心脏狂跳。她咬紧唇不发出痛吟,扶着车辕,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妹妹!”

不知过了多久,血液灼得要烧尽五脏六腑间,沈青叶听到遥遥的叫唤声。她勉力睁目,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来,捂住她的眼睛。

她闻到堂姐身上的血腥味。

她听到沈青梧的声音:“别看,你上车。”

沈青叶颤巍巍:“堂姐,那些人怎么了?”

沈青梧眼睛不眨,扭头看眼一地血红:“他们都归到地下了。”

沈青叶咬唇,心想堂姐想说的是“归西”吧?

她心事重重上马车,过一会儿,沈青梧将那被埋在落叶堆下的苍白少年背了上来。

沈青叶坐在一旁看堂姐忙碌,看堂姐跪在地茵上摸了摸那少年的脉搏,道:“有呼吸。”

沈青叶也为此高兴:“我有很多疗伤的药,可以给他用。”

不想那将少年郎背上马车的沈青梧听了这话,却回头不解:“我们要救他?”

沈青叶一怔——不是堂姐要救吗?

她听堂姐语气平平,说那少年郎如说一个死人:“他被人追杀,是个麻烦。救了他,你身体这么弱,被敌人盯上,就危险了。”

沈青叶舒口气,低声:“堂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可以千里迢迢接我回东京,是不是也可以多带一个人呢?”

沈青梧听了她的话后,低下头不再发表意见,拿着帕子给人擦脸上的尘屑。

沈青梧垂眼露出的侧脸,恬静得近乎冷漠。

沈青梧说:“你让我救,我便救吧。”

沈青叶眨眨眼,心想这怎么能是“我让你救”。但是想到堂姐异于常人的冷郁性情,沈青叶便不再说什么,默默接受了自己想救人的这个设定。

希望她的选择不会给两人带来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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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叶很快后悔救人的决定了。

二女照顾了少年一日,便被一重重杀手追击。最后一次被杀手追上,沈青叶差点被剑重伤,晕了过去。

待沈青叶醒来后,沈青梧便认真地说要与她分路而行:“离东京只剩下不到五里地,马车留给你,我雇了一个看上去牢靠的车夫送你回京。

“这把匕首也留给你,如果遇到坏人,拿匕首杀了他。”

沈青叶心惊,一边咳嗽,一边哀求:“你与我一同回东京,是我错了,我不该让姐姐救他。难道你要带着他逃命吗?堂姐,那些杀手……太厉害了。我们已经仁至义尽,将他放下吧。”

沈青梧说:“救都救了。”

堂妹哭了半天,却哭不软沈青梧冷冰冰的心肠。

沈青叶才知道原来堂姐这样倔强。

沈青叶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你给他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待着,不要跟他一起上路。我在东京等你,你不回来,我就不吃药。”

沈青梧眼中再次露出迷惘的光:堂妹吃不吃药,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抿唇:“你的安全对沈家很重要。”

沈青叶反驳:“可是在我心里,堂姐也很重要。”

从未受过如此重视的沈青梧怔怔看这个美人妹妹许久,在妹妹坚持的目光下,她慢慢点头,说自己不会孤注一掷。

之后,沈青梧干脆利索地将堂妹送走,带着那个昏睡的少年郎离开了。

沈青梧找到了掩藏在山脚树林后的一个村子。

杀手在后紧追,这个少年高烧昏迷,需要治病;而她需要引开敌人,为少年郎求得生机。那些追杀的杀手以为她带着少年郎逃亡,应该会忽视这个村子。

沈青梧跳下马背,把少年放到村口枯井边。

天快亮了,山下好心的村民打水时,就会见到他。这世上的寻常百姓,愿意帮忙带人看病的人,应该还是有的。

沈青梧跪在地上,凑近少年因高烧而绯红的脸颊,将少年睫毛上沾上的一粒尘埃吹开。他的眼睫好长,被吹一下还会起小旋儿。

他似有感觉,睫毛微微颤抖,闭着的眼睛呈一条乌浓弯弧,眼皮下的眼睛剧烈挣扎。

沈青梧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发现这个人还是没有醒。

无缘无故,她心中浮起一丝失望。

熹微昏光下,她打量他许久。

沈青梧有了动作。

她四处摩挲,想找到一点信物。但她出行从轻,从来不爱戴什么累赘之物。半晌,沈青梧终于从自己腰间摸出一块帕子,胡乱地塞到少年郎君的领口衣襟里。

帕子上绣着一个一笔一划、写得端正的“沈”字。

这是家里的教养嬷嬷要她在半年内绣好的帕子,说这才是小娘子该做的事。嬷嬷说绣好了帕子,沈家女主人就会喜欢她一些。

沈青梧从不觉得一块帕子会让主母的态度改变,但这是嬷嬷的期待,她姑且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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