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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簪(92)

作者: 陈浮浪 阅读记录

“再等一炷香,”她哈出一团白汽,眼里还剩最后一点小火苗似的希冀:“就再等一炷香。”

虽然明知等不到,但还是想等等。

宵禁的梆子声响了起来,西大街上的小二们吆喝着送走了最后一波不肯走的客人;路上的摊贩打着招呼收拾东西回了家。

香燃了一半。

华灯渐渐落幕,只剩下街道上用来给巡逻兵照亮的大灯坊还亮着,稀稀落落,显得有点可怜。

香只剩一寸。

登科楼的乐声还在,乐官们却显然都有点困了,曲声拖拖拉拉地不成调子;昙心去叫他们各自家去,还絮絮叨叨地让快些走,别让家里人空等。

而暮芸,亲眼看到最后一点点香的火苗也没入了灰烬里,明明灭灭地挣扎了几下,最后消散成了几道虚无的烟。

原来真的已经来不及了。

顾安南是真的不要自己了。

兰兰知道她在期待什么,有些不忍:“殿下……”

暮芸拍了拍她肩膀,勉强笑道:“去吧,备车。”

兰兰下了楼,她去趴在那栏杆上不肯动,赖了半晌,终于还是抵不过冷风,失望地睁开了眼。

暮芸:“……”

黑色的甲,黑色的靴,黑色的发,还有双黑白分明的眼。

他靴子上全是泥,衣角和眉梢都挂上了雪沫,显然是一路迎着风急急忙忙跑过来的,看那衣摆上的泥土,说不定路上还摔过一跤。

“看什么看,”楼下男人站在一地雪色里,因为光暗看不见的缘故,仰脸看来的视线显得有些茫然:“想什么呢?”

暮芸的鼻头唰一下就酸了,胸腔里本该古井无波的那颗心疯狂跳动。恍惚之间,竟然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少年金吾卫在红墙下对她张开双手,笑起来比世间一切更美好。

“军营里没车,”顾安南不知她在瞧什么,故作冷淡地咳了一声,大抵是因为他刚从校场上回来,声音带着些风尘仆仆的低沉嘶哑:“车都被陆银烟那野和尚套走了,而且也已经宵禁了。”

他来了!

真的来了!

暮芸眼圈一红:“顾安南!”

“嗯?”顾安南循声抬起头来,衣摆像条不耐烦的大狗似的甩出个弧度:“我在,别喊。”

暮芸鼻子愉快地津起来,中和了那股涌上来的酸意:“顾安南!”

“在在在,”他哼了一声:“还不下来?”

暮芸扑到栏杆上朝他伸出手,险些掉下去,楼下的男人显然慌张了一瞬,见她稳住了,又抱臂不去看她。

“别误会啊,你大帅就是路过。”顾安南摸了摸鼻子,做出一副“好巧”的样子:“正好送你回去,省得一会儿你被宵禁兵扣住了……跑什么!别跑!”

他话还没说完,暮芸已经急匆匆地从二楼里兜了个圈跑下来了——登科楼里全是洁净的木地板,她连鞋子都没穿,就穿着一双雪白的刬袜,提着裙子哒哒哒跑了出来;

顾安南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整颗心都被跟着提起来,身体如同自己有意识般地迎到了门口:“别跑!怎么不穿鞋?你——”

他话还没说完,已先下意识地张开手,稳稳地接住了扑进他怀里的小人儿。

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

“不是说不要我了么,”她脚尖踩在他靴子上,埋头在他怀里嗡声嗡气地问:“不是说就做表面夫妻么?”

顾安南不松手,语气冰冰冷冷:“殿下说什么呢,只是路过送你回去而已。”

暮芸像只猫似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仰着下巴眯眼看他。顾安南嘴唇抿得死紧,吩咐登科楼看傻了的小二:“还不备车?”

小二打了个跌,四蹄翻飞跑去安排,不到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将车赶出来了;暮芸却不肯走,从顾安南怀里挣开,自己又哒哒哒跑回一楼的木台阶上,对他任性地展开双臂。

暮芸脸颊两侧都是被酒冲出来的红晕:“殿下,喝多了。”

顾安南认命地解开自己身上的袍子兜头扔了过去,无奈道:“看出来了。”

暮芸从他衣裳里露出头来,又伸开手:“你抱殿下。”

顾安南上马要走。

暮芸跺脚:“你!抱!殿!下!”

顾安南冷着脸:“芸殿下,我说过了。如今我对你已没了那份心思;你既是我的下属,今后江河基业广大,还望殿下及早清醒才是。”

“呜!”娇美的小殿下不肯了,吧嗒一下将他衣服甩在地上,又摸出一锭金子:“兰兰!去给我买几个男妾来,总有人愿意抱本宫下……”

她话还没说完,已先跌入了熟悉的怀抱。

刚好的温度,刚好的角度,刚好够她舒舒服服埋在他颈侧的熨帖。

暮芸满意地在他怀里窝好,偷笑道:“口是心非呀,我的大将军。”

“……”头顶上传来他冷漠的声音:“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顾大帅(冷漠):“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鸿哥儿:“你信吗?我不信。”

何三道士(嗑瓜子):“谁信谁王八!”

众武将笑作一片欢乐海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军师说得对!”

顾大帅:- 皿 -

第55章 绿蚁新醅酒(十)

翌日。

顾安南那匹杂毛马在幻园门口磨蹭, 脚底下的浮雪都踩薄了一层,但它那杀千刀的主人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已经木头桩子似的戳在原地好半天了。

他在想事。

其实白虹别庄那场“大宴”之后, 暮芸曾经短暂地离开过牧州两日。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唯一知道的许兰儿表示宁死不说, 旁人自然也就无从得知。外人只知道帝姬回来的时候满身尘土,出手就是四百两银, 十分豪阔地买下了幻园对面的一处三进宅子。

而被长刀从背后砍断肋骨的顾安南其实当天晚上就在一身冷汗中醒过来了,是陆银烟亲自给他开了刀清了创口——

这厮果如铁三石所说,是个身强体健的“活牲口”,他那断了的肋骨还没来得及替他喊一句疼, 顾安南本人就已经拎着张椅子坐在幻园门前和九郡官兵约法三章了。

在那两天里, 他没开口问过关于她的任何一句话。

只是沉默而又高效地处理着一切。

何三道人和张鸿也都跟着忙得头角倒悬,却又忍不住担心——尤其是何三, 他几乎以为时间又倒回了四年前,那时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顾安南就是这样。

不说话,没表情, 甚至没有喜怒,缺乏一切凡夫俗子对世界的反应。

“鸿啊,你知道哥哥当初为什么选择跟着他吗?”何三道人愁得头发都白了两根:“是因为哥觉得比起贪财短视、自大嗜杀这些毛病来, 恋爱脑不算是什么大毛病。”

张鸿一目十行地看着牧州府衙送来的吏志, 头也不抬地问:“何为恋爱脑?”

何三深吸一口气:“就是老顾对上帝姬时那种不值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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