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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簪(57)

作者: 陈浮浪 阅读记录

暮芸往他怀里蜷了蜷。

“做什么,”顾安南一愣,好笑道:“知道心疼你官人了?”

暮芸嗤道:“水道里冷,将你当个汤婆子罢了。”

顾安南还待说些什么,暮芸目光一定,伸出两指在他唇间一搭:“来了。”

顺着大石头的边缘看去,渡口船篷上果然走下了几个人,当中一个带着长长的幂篱,行走时衣摆银光浮动,露出其下简朴的布鞋。

此人骨节修长,一手单掌立在胸前,另一手垂在身侧,腕骨上还挂着一串斑驳的佛珠。

身姿翩翩,带着一种让人心静的力量。

“竟是个秃驴。”顾安南好笑道:“怎么着,符盈虚也知道自己作孽太多,找人来超度他啊。”

暮芸思绪都被他打断了,无奈道:“那也用不着这么高规格的和尚。”

顾安南沉吟半晌,目光微动:“原来是他。”

船靠码头,卫队让开一个狭窄的缺口,符盈虚起身亲自迎接;在两人的角度依然看不见符盈虚的正脸,那和尚身量却挺高,露出一个幂篱的尖顶来。

符盈虚的声音含笑道:“前日听闻银烟大师在为太上皇做法事,以为您来不了了,符某还颇为伤怀,今日竟能见上一面,我们牧州都觉得脸上有光呢。”

和尚温声念了句佛,摘帽行礼。这一下,连顾安南这混账惯了的人都忍不住屏息去看——

肤白,眉黑,貌美。

眉心一颗红痣,静目暗生波澜,银色僧衣纤尘不染,人一露面,就好似将这世上最好的月光全都带进了这幽暗的地道中来。

这便是宏朔年间最后一任护国寺方丈,陆银烟。

有人叫他妖僧,有人叫他佛子,陆银烟都淡然接受;暮芸曾经问过他,佛学究竟有什么乐事,竟值得他拿出原本华彩非常的漫漫人生前去追求?

“阿弥陀佛,”那时陆银烟温柔地看着她,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那么殿下你,明明心悦顾指挥使,又为什么非要亲手置他于死地呢?”

彼时的暮芸被噎得无言以对,暗自在心里克扣了护国寺半年口粮:“……大师可真会聊天呢。”

佛心蛇口的美人和尚半点不恼,微笑答道:“那是因为我们都知道,这是天命要我们必须完成的事。”

如今时过境迁,护国寺大抵也被烧成一把灰了,和尚离了莲台,话却仍然说得绵里藏刀:“符大人谬赞,牧州既然仍是天子辖地,和尚身为朝廷使者,跑腿也是应当的。”

这是在警告符盈虚——得意什么?你不过是个土皇帝,还是得听咱们真天子的!

符盈虚气息一顿,显然也被噎住了,只得不尴不尬地笑了一声:“大师请。”

暮芸忍不住笑了。

她老爹当了三十六年的皇帝,上不敬先父,下不信群臣,老婆死了都懒得去上香,儿女教育更是一概不管——他这辈子就只喜欢一个地方,那就是京郊护国寺。

当时护国寺的方丈是个修闭口禅的,一辈子说不出半句话,通身富贵全不要,闷在佛台下手抄了三五十年的旧经书;他唯一的弟子跟他脾气一样怪,从不肯老老实实坐在寺庙里让皇帝供着,一年里到有半年时间在各地苦修,还学出了一身医术,给人看病却又不收钱,成日里靠化缘混饭吃。

这个古怪的弟子便是陆银烟了。

而除了做和尚之外,他还有另一重的身份……

“好家伙,这年头和尚也可以带家眷了。”顾安南朝那边虚空一点:“怎么还带出一个姑娘?”

只见陆银烟转回身来,从船舱里又扶出了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此女举手投足仙气飘渺,容色属于清淡雅致的那一挂,倒也风姿袅袅别有味道。

暮芸立即抓过顾安南手掌写道:“你仔细看看。”

顾安南挑眉。

暮芸:“你不认识?”

顾安南:“我应该认识?”

暮芸眉头紧锁。

如今牧州全境封锁,但后日要在白虹别庄办的那场宴席里还缺两个人——一个是朝廷使者,一个便是昙心口中神秘的裴姓女子。顾家军必定已经虎视眈眈地盯住各个城门,符盈虚再怎么狂妄,也绝不敢擅开城门迎人入城。

因此暮芸断定,裴姓女应该是跟着朝廷使者一块来的。

可这个竟然不是裴璐?

符盈虚对待这个“裴姑娘”同样客气:“顾贼在外,只能以这种方式迎接姑娘进城,失礼了。”

顾贼大模大样地听着,见暮芸瞧他,还很是手欠地拍拍她头,手法跟摸山寨里那条黄狗子时别无二致。

……要不是长得俊俏,真想给他一拳。

裴姑娘摇头示意无妨,从袖中摸出一只木牌双手奉上:“我家主人事务繁忙,不能亲至,也望符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不认识,但有点眼熟,”顾安南慢悠悠地在暮芸手心写道:“长得不大像,衣裳气质却有几分像我那个义妹的模样。”

暮芸双眼一亮。

那边符盈虚客套了几句,引着人往外走——果然如暮芸所料,渡口那边还有另外的出口:“银烟大师远来是客,先在我的幻园住几日;符某人还有一处白虹别庄,后日便在那里为大师接风洗尘。”

陆银烟微笑道:“和尚野惯了,无需如此。”

“大师果然性情中人,。”符盈虚大笑,声音在水道里回荡:“到时候我还有一场泼天精彩的大礼奉上。”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大师看了,回去也好在白首辅面前替我表表忠心才是。”

眼见三人要走,暮芸忽然用气音道:“官人。”

顾安南耳根子霎时红了:“嗯?”

“刀带了没有,”暮芸见他点头,快速地说道:“机不可失,你现在去把符盈虚杀了吧。”

被官人二字冲昏了头脑的顾大帅一下醒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平白无故嘴甜,脑袋里成天就想着怎么让你官人送死是不是?”

暮芸猫一样柔媚可爱的眼瞧着他,一翻身,双手捉着他衣领,冰冷无情地哄道:“听闻官人在飞将峰上独自除了百来人,就眼前这几个货色,自然不在话下。”

她原本就是要除掉符盈虚的,否则将来返回洛阳的路上必定不会安生;顾安南想夺下牧州,符盈虚猝死于他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不是官人不给你办,”顾安南哼声道:“只不过没有必要。”

暮芸一愣:“什么?”

顾安南俯身在她耳边要开口,暮芸便全神贯注地听着。

顾安南:“江某人文静得很,怎能做如此喊打喊杀血腥之事?”

暮芸:“……”

她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没掐动,心想这狗东西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里最有成算,他肯放过这个机会,一定是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只是他现在并不肯说。

也只得暂时作罢。

顾安南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的发顶心,心说长成这么个娇柔的模样,心肠怎么就能这么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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