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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簪(152)

作者: 陈浮浪 阅读记录

因为有雾的缘故,钟府白日里也显得天暗, 侍者掌了灯,将整座府邸烘托得如同一轮灿烂的月亮,浮动在息水之上。

这日午后,“月亮”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姿容秀丽的女子领着个小婢女, 等在花木苁蓉的后园中, 这园里种着许多金黄澄明的腊梅,上面积着一点尚未融化的细雪, 风过时暗香浮动,却令那女子蹙了蹙眉。

“劳烦姐姐再去问一句,”她叫住一个来奉茶的侍婢, 客客气气地问:“夫人究竟何时能来?”

这礼数周到的女子正是古嫣。

她今日穿了一身云纹邹纱袍,依旧是雪白的素色,俏生生立在花园小亭之中, 十分清丽可人。

侍婢刚要回答, 忽然瞧见她身后走来的人影, 立刻敛眉行礼:“夫人。”

古嫣心头突突一跳, 转回身来,果然见到了那位久不露面的吴苏主人。

钟薇。

她生了一张标准的美人脸, 眉眼精巧, 轮廓标致, 肤色通透如玉,即便年纪已长,却依然有种古典端致的风姿。

只可惜穿了一身黑。

若是再年轻个十几岁,她眼中流转的波光还在,想必也是能让公子王孙移不开眼的艳色。只可惜她眼中的光亮早在听闻亲生子病亡消息的那一日便消散了,如今看去,浑似个枯槁伶仃的美人灯。

钟薇屏退婢仆。

“古娘子,”钟夫人手腕上挂着一串斑驳的佛珠,冷眼淡声看她:“当初你投奔吴苏商会时,是如何说的?”

古嫣面露惭色。

当初她流亡千里,从长安侥幸出逃来到吴苏,如果不是钟夫人收容了她,她也没有机会闯出如今这番家业来。

平心而论,作为吴苏真正的主人,钟夫人没有特别照顾古嫣,但也从来没有为难过她。

“吴苏天然不具备称霸中原的条件,无法做天地新主,既然如此,早晚都是要在各方势力当中做选择的。”古嫣上前一步诚恳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能放下过往的芥蒂,选择顾家军呢?”

钟夫人抬手摘下了一朵腊梅。

金黄色的娇嫩花朵盛放在她苍白的指尖,花瓣打了蔫,像一只折了翅膀的蝴蝶。

“你的夫婿死于长安混战,”钟夫人轻声问:“你能原谅如今洛河边上的楚军吗?”

古嫣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了。

不过她一开始就没指望真能凭三言两语说动吴苏的主人,今日她来不过是起到一个媒介的作用而已。

古嫣垂眸福身:“夫人待我的情义,今日我来报还。”

钟夫人道:“怎么报?”

古嫣侧过身来,露出不远处她带来的那个“侍婢”,那人穿着一身婢女衣裳,却不规规矩矩站着,抬手轻轻拉过腊梅枝把玩观赏。

“夫人今日或许觉得我多事,但在我看来,这才是吴苏真正的机缘。”钟夫人走到她身侧,古嫣再次福身退下,临走前意有所指地说道:“有时候人的机会来了,但她自己往往察觉不了——我送夫人一程。”

花园里闲人退尽,只剩下钟薇和那“婢女”二人,还未等走到近前,钟夫人先听见了一阵清清淡淡的歌声。

“远看古村绕绿水……”“婢女”好似未曾察觉身后有人,拈住一枝细细的腊梅,有一搭没一搭地哼唱道:“近听青山茶歌脆。吴苏秘境清澜地……”

钟夫人死水一般的瞳眸剧烈地颤动起来,她走出小亭的时候甚至感到一阵晕眩,盯着那个背影的目光好似爱极,又好似痛恨。

背影的主人听见了脚步声,没有回头,将最后一句唱了出来:“怨君不似东流水。”

“帝姬。”钟夫人一步步走到她身后,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花了天大的力气才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你怎么会唱这首歌?”

暮芸松开梅枝,在漫天迷雾中回了头。

扮成古嫣的侍婢进来时她始终低着头,这会儿一抬眼,登时令满园芬芳失色,就连钟夫人也在她的映衬下显得苍老起来。

“也不是会唱,就是常常听家里那位哼,久而久之就记住了。”她似乎有些讶异,秀丽的眉抬了抬:“这小调有什么特别么?”

家里那位。

难道是牧公?

“没什么,只是寻常的江南小调。”钟夫人勉强提了提嘴角:“听闻牧公从前是长安周业人士,怎么也会我们吴苏的调子?”

暮芸笑了起来。

“他的事,若是他不想说,便是天上的神仙来了也撬不出半个字。”暮芸语气微妙地说道:“这倔脾气倒是和你有些像。”

钟夫人站定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中包含着细微的打量,而后她半句话也没多问,很干脆地转身便走,显然是不打算给对方留出说话的机会:“请回吧,我同朝廷的人没有话说。”

暮芸抄手看着她往外走,站在原地笑吟吟道:“如果我能告诉你,你儿子卢赫是怎么死的呢?”

钟夫人倏忽回身,眸光一厉:“你说什么?!”

暮芸朝着梅园木栈道的方向抬手一邀。

钟夫人将眼中的猜疑压下,当真依言跟上了暮芸的脚步;她似乎有些畏寒,叫人送了两个手炉上来,同暮芸顺着梅园的木栈道一道前行。

她二人同样是倾城容色,从弥漫着丝丝缕缕雾气的梅园中走来,好似仙人临凡。

“今天早上商会的掌事们都来找过我了,你的手段很快。”暮芸抬手拨开一段眼前的枝桠:“钟夫人在吴苏的经营果然牢不可破。”

“过誉。”钟夫人淡淡道:“帝姬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暮芸笑道:“等你好好听我说话的时候。”

“既然帝姬今日来了,我不妨把话说清楚,我的长子死在你父兄手中,至今连尸身也没有找到。”钟夫人将万千怨恨咽下,语气平淡地说道:“你说我固执也好,愚昧也罢,无论将来我支持谁,总之绝对不会支持你暮芸所在的势力。”

暮芸并不恼怒:“长子?”

钟夫人踩断了一截梅枝,发出了脆裂的响动。

暮芸:“是独子吧。”

奇了,钟褚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事,帝姬是怎么知道的?

钟夫人静了静,语速快了些:“褚儿在我身边长大,将来吴苏基业也要交到他的手上——是不是亲生,又有什么分别?”

暮芸笑道:“养子的心思你可不了解啊。”

钟夫人温声讽刺道:“难道帝姬了解?”

“夫人或许也听说过,太皇帝后宫庞大,膝下足有儿女五十七人——我呢,排行四十一。”暮芸忽然戏谑地说道:“老四十一的日子可不大好过呀,只有我十皇兄和我是一母同胞,若不是他日后得了大机缘,当年也轮不到我来辅政。”

钟夫人领着她走上另一条小道:“帝姬究竟想说什么?”

“因为生母早逝,我和我大哥自幼便寄养在琏妃娘娘宫中。后来,琏妃有了亲生儿子,便越发冷落我们。”暮芸意有所指:“再后来,连饭食也是有一顿没一顿,就连宦官也敢将我十皇兄当个杂役指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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