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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簪(14)

作者: 陈浮浪 阅读记录

暮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触碰那只虚妄的手。

少年含笑的脸渐渐变了,他原本就有些锋锐的轮廓变得越发冷漠,风霜刀剑摧残着他,意识已经模糊了的暮芸仿佛看见,有一把火灼烧着他的眉眼,生生逼散了少年眼中的最后一丝鲜活气。

将他逼成了森然冷漠的模样。

真是……对不起呀。

就在暮芸的指尖无力垂下的瞬间,少年那只虚妄的手却突然化作了实体,一把捞住了她!

紧接着,她被铁钳般的双手攥住了肩膀,整个人都被带上了水面——破出水面的一瞬间,暮芸狠狠吸了一口气,瞬间从朦胧的幻想中脱离了出来。

竟然真的是顾安南!

他真的带兵来救了!

可他不是在带兵围剿栾提顿吗?!怎么会出现在脱木尔河里?!

顾安南也有些气喘:“看我做什么,呼吸!”

暮芸霎时回过神来,扒在他肩头勉强喘了几口气,这才发现在他身后的水里还有百余个口中叼着弯刀的武士。

这些精壮汉子潜伏在水中,只在水面上露出个包着黑布的头来,看着她和顾安南的表情都十分微妙。

暮芸甚至怀疑,要不是嘴里叼着刀,他们只怕要掏出一把瓜子来仔细观赏,八卦果然是所有人类的本能,就连这些彪形大汉都不能幸免。

而这些人,正是今日下午她同何三找到顾安南时他身边的那批黑衣武士!

“你他娘怎么……”顾安南真不知道暮芸这狗东西怎么就这么会添乱,竟然会在这时候跑到这里来,他话音一顿:“和你那‘未婚夫’没谈明白是吧。”

暮芸静了静,轻轻叹了口气:“你早猜到了?”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自己那套“牺牲自己做诱饵争取时间”的说辞,也猜出了自己和亲的真实目的。

“那你为什么还愿意给我机会和他谈?”暮芸:“你就不怕我真的和他沆瀣一气,杀楚淮之前先杀你么——顾安南,你也是个乱臣贼子呀。”

“抓紧腰带。”乱臣贼子顾安南听了帝姬这番威胁,连答都没答一句:“一会儿跟在我身后,少给我添麻烦。”

顾安南停了停又道:“不过你要是想再捅我一刀……也尽可以试试。”

暮芸听了这话,心口骤然一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河水里冰坏了,她的胸腔发出生理性的震颤:“顾安南,栾提顿说……长安城破,大荆亡了。”

顾安南动作一顿,暮芸察觉到了,便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游不动。”

她想推开他自己往岸边靠,却骤然被他收拢了回来,顾安南伸手往下一探,便知她方才是小腿没力才沉下去了,便十分粗糙地将她往上“提”了一把,让她挂在自己身上。

“长安城确实已被楚淮占了,你那皇帝侄子也被抓了。”顾安南仔细观察着夜里的动静,继续带人在水中向前潜行:“但是荆庭没有亡。”

暮芸倏忽抬头。

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抱住了他的脖子:“你再说一遍!”

顾安南低头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充盈着被他一句话点亮的希望:“从前你那个姓白的幕僚,唤作白溪音的——他带着有孕的琛妃和泰半朝廷南迁了。”

琛妃?那个今年才十七岁,被她那个做翰林的老父亲强行塞进宫的琛妃?!

暮芸心思电转,几乎只用了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将局势琢磨出了一个大概——

她的皇帝侄子亲征遭俘,剩下的这一半朝廷不能受此挟制,因此必定会另立新帝;然而除了她暮芸以外,其他姓暮的早就在早年的清洗中被先帝杀了个干净,又上哪里去临时搞个皇帝出来?

但如果此时有宫妃怀孕,那就不一样了。

琛妃是不是真的怀孕,那不要紧;这个孩子是男是女,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朝廷需要扯起这一面旗,再把另一半山河重整起来。

暮芸冻得牙齿打颤,却仍觉心口重新充盈起了一团火:“南迁,南迁好,在哪里?”

“洛阳,还能有哪。”他感到暮芸在往下滑,只得收紧手臂把她圈得更紧,不耐烦道:“怎么,千里迢迢跑出来嫁人,你那‘夫家’却连这点事都不说清楚?”

“我不想听别人说,”暮芸鼻音重了,说话带着嗡嗡的声,声音却一下小了:“我只想听你告诉我。”

顾安南不言语了。

个狗东西,也不分分场合,不分分现在他俩死仇的身份——难不成如今她和谁都这么撒娇?方才她是怎么和栾提顿谈的?该不会也是这一招吧!

他奶奶的。

顾安南阴着脸想,今天非打死栾提顿那“假驸马”不可。

他打着手势指挥众人继续戒备,不肯再理会她了。暮芸心里重新有了那么丁点的指望,觉得身上都有劲了,便挣扎了两下想脱出他的束缚。

“做什么,”顾安南狐疑道:“你想给栾提顿报信?”

“我做什么要管蛮子的生死?”她湿哒哒地扯住他胳膊,稀奇地小声道:“你看啊,现在我拉着你的腰带,万一一会儿扯掉了怎么办?到时候你光着两条腿去打架,我只怕蛮子笑出声来。”

“噗呲。”

他们身后的武士发出闷闷的笑声,被顾安南眼风一扫又都闭了嘴。

暮芸无辜地看着他。

顾安南额头青筋直跳,他沉默半晌,还是妥协了。

他用一种“收拢”的姿态把湿漉漉的暮芸扣在了怀里,让她能够抱住自己的脖子浮着;在触碰到顾安南温热肌肤的一瞬间,暮芸怔了怔,而后半点不矫情地把头埋在了对方的颈窝里。

从前他没“死”的时候,暮芸就很喜欢这样窝在他的怀里,顾安南身形高大,肩也很宽,环着她的时候身体总是很暖。

就像这世上最后一个可以放心哭泣的港湾。

明明刚才还能游刃有余地开玩笑,这会儿她却有点想哭。

“谢谢你。”

她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也不管对方听没听清楚,就继续埋在他肩头不言语了;顾安南用臂弯扣着她,手掌攥成了拳,也不知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究竟要避嫌给谁看。

他耳朵动了动:“知道了。”

副将游到他身边,低声问:“大帅说什么?”

“滚,”顾安南:“……时候到了,按原计划登岸。”

夜幕下,水岸上突然多出了一群疾行的黑衣武士,他们像是山林里的猎杀者,在这沙漠边缘的绿洲里秘密前行。

林外篝火耀目,乃是一处营地,此刻安安静静,只有小股人马在附近巡逻;比之正经的匈奴王庭,这个营地小得就像是给最下等的游牧者住的。

但这规模不大不小,刚好可以容纳三百人。

“这是栾提顿那些亲兵的驻扎地?”暮芸跟着顾安南埋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心思微动:“他竟然敢将老巢筑在塔汉山的另一边,离何三他们那么近,世上也没几个人敢玩这么一手‘灯下黑’了,栾提顿果非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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