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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簪(13)

作者: 陈浮浪 阅读记录

何三坐镇中军,振臂一挥:“铁三石也来了?!老顾竟将他也带来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老顾怎么就能预料到还有这一番厮杀?这也太神了!”而后又反应过来,激动得哭着喊道:“妈的,这老狗心里有一万个主意,竟然连个屁也不放给我!”

栾提顿的亲兵们聚在一处,脸色大变,他们随着大单于征战多年,还从没有遇到过这么棘手的情况——

荆军竟是从前后两方同时出现了!他们一向以行军速度著称,往往能凭借速度和悍勇杀荆人一个措手不及,可以眼下这个情形,哪还有突围的余地?

栾提顿扣在刀上的手指动了动。

“殿下,请你站过来一些。”他转了转脖颈,朝暮芸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顾兄有本事,竟能真的包抄住我,现在我需要一个人质。”

“他来,是为了杀你,跟我应该没什么关系。”他如此坦荡地认怂,暮芸反倒不好出言讽刺了:“我和顾安南有死仇,他想杀还我来不及,拿我当人质,你只怕是傻啦。”

眼看着先锋军铁三石马上就要杀到,栾提顿虽然面上还一派镇定,动作却显然已有些烦躁,拉扯着暮芸向后退,暮芸险些让豁延的尸身绊倒,她纤长白皙的手指在豁延胸口一撑。

“殿下,你太小瞧你这位姓顾的老相识了。”栾提顿已经失去了耐心,上前就要将暮芸提起来:“也太小瞧了你在他心里的分量。”

此刻暮芸国破家亡,命在旦夕,听了这话,却忍不住一笑。

“你们这些匈奴糙汉,各个都像老妈子。”她压下胸口的腥甜气,故作乖顺地让他提起来,却有意无意地带着他往大车后的方向躲:“我和他的事,用不着你们外人说。”

栾提顿不置可否,只横起左臂勒不松不紧地勒住她颈项,右手提着刀指了几个方向,他那三百精锐立即按照指使排布好。

“只要拿住了你,顾安南就不会动我的。”栾提顿:“此事殿下稍后便知……嘶!”

栾提顿所有注意力都在即将从两边夹攻的荆军身上,根本没想到怀里的美人竟然会突然出手!

他尚且来不及反应,却突然感到整个左臂都开始剧烈地发麻,尖锐的疼痛从小臂向上蔓延,只这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就已经抬不起手了!

“哗啦——”

暮芸偷袭得手,直接片刻不停地跳入了湍急的河水之中!

“是毒针!”栾提顿挥退亲卫,自己将扎在手臂上的细小金针拔了出来:“帝姬有一柄精工□□,里面的‘弩箭’就是淬了毒的针,刚才她应该就是用这个东西杀了豁延。”

其实刚才暮芸摔在豁延尸身上的动作就有点奇怪,想来就是那时候将针拔走了;但自己当时准备对敌,心烦意乱,竟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亲卫急得不知怎么好。

“不用慌,金针毒性散了大半,我还死不了——准备列阵!”

栾提顿的左臂已经失去了全部知觉,他单手持刀,对上了依然冲锋而来的荆人骑兵;三百人对几千人,任凭他再怎么强悍,今日突围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他已经隐隐开始感到,今日或许不能善了。栾提顿也没有想到,像暮芸这样的娇柔美人,竟也有这么烈性的一面。

不过,今日她也是难逃一死。

草原昼夜温差极大,脱木尔河虽然只出现在夏季,有时夜里却会冻得结冰;帝姬暮芸身上本就有伤,今日又骤闻噩耗,她真的能从冰冷湍急的河水中挺过去吗?

栾提顿所料不错。

在下水的那个瞬间,暮芸已经后悔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芸妹(认真):“我等着你。”

顾帅:冷漠.jpg

何三道人:“殿下情况危险了!”

顾帅:“儿郎们随我冲!”

第8章 公主与悍匪(八)

人在极端的寒冷里,第一个感受往往不是冷,而是麻。

四肢百骸如同被细小而绵密的针一点点扎入,是一种很漫长的钝痛,但人疼得麻了,反而没什么感觉。

暮芸现在就一个想法——

她得活着。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何三道人看向她时眼中那种微带怜悯的意味究竟是什么;亡国的消息人人都已知道了,却唯独没有告诉她。

城池已破,国仇还在。

她那皇帝侄子生死未卜,总是要从楚淮手里救出来,再想法子弄死楚淮报仇才是——若真让姓楚的稳稳当当地坐住了这大荆江山,岂不是白姓一回暮?

回长安!

暮芸深吸一口气,在湍急的河水中勉强缓过一口气,却发现自己离对岸已经越来越远了;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向下游冲去,连露出水面上呼吸都有些困难。

暮芸悄无声息地将身体一点一点地没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整个人被河水吞没的刹那,她几乎怀疑自己已经被冻死了。

“吸气,暮芸,吸气!”她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一边小声地给自己打气:“你哥还在天上看着你呢!”

一想起自己那个早死的哥,暮芸便精神了点,在月色下努力地凫水。

按理来说,她一个金尊玉贵的帝姬,本该到死也学不会凫水这种要吃些苦头才能掌握的技能,但暮芸不但会,当年甚至还能顺着内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外城去。

暮芸的樱唇已渐渐没了血色,却轻轻笑了一下。

因为她想起来了——

这项不怎么正经的本事,还是顾安南教给她的。

暮芸的体温快速流失,动作也开始变得沉缓,她整个人的意识都模糊了起来,仿佛回到了好多年前。

“嗳嗳,你得抬头……”少年嘴里叼着柳叶,懒洋洋地躺在春日的湖心小船上,手心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水面,漫声含笑道:“芸芸,你可真是笨呐。”

小船左右摇了摇,像是被水底下的小鬼踢来踢去地摆弄;少年被晃得笑了起来,翻身侧卧,正好对上从水面里钻出来的女孩子。

十六岁的暮芸还没有完全长开,清圆的水珠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下,乌发淡唇,却已经有了几分靡艳的模样。

“得意什么?还不是你教得不好?”少女暮芸扒着小船的边,笑嘻嘻地用湿手去摸他的脸,高兴得就像个第一次谈恋爱的小水鬼:“等我彻底学会了,回头给你横渡一条大江瞧瞧!”

十五岁的暮芸在春日温煦的湖水里嬉笑玩耍,如今的暮芸却已经在塞外冰冷的江水里失去了意识。

她实在高估了自己的本事。

辅政这几年,她在六部里日夜劳心,本就不怎么样的身体彻底垮了,千里迢迢赶来和亲,却又遭逢大变——眼下别说是“横渡大江”,现在她连钻出水面吸口气都做不到。

暮芸的身体逐渐往无边的黑暗里沉去,从水下往上看,泛着月光的河面还是很清亮,恍惚间,那个少年似乎还在小船上笑吟吟地瞧着自己,见她半天不冒头,眉梢眼角便带了点强行压抑的担心,朝着水里伸出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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