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血与火(60)+番外

我说出寻求占卜的话语，虽然我不知道我为何会这样问。这个无助的女人，她不是什么祭司，她甚至没有任何力量。我或许是在嘲弄我和她相同的命运，或许，我仍在寻找一丝希望。

她重新为自己蒙上长袍，遮掩住一身触目惊心的伤痕，她站在满地狼藉中，身后是冥王的神像。此刻，她像一个真正的祭司，只是她不再为任何人说谎，她只说出最质朴的愿望。

“阿纳克斯，英勇的战士，你将为你的人民而战，为像我一样的人而战，为你自己而战。”

我从此再也没有去宫中拜见王。

我告诉自己，为了国家，为了我守护的人民，我不会报复他曾经的所作所为，只要他仍旧是迈锡尼的君主，我依然会侍奉他，但我不会忘记，不会原谅。

我同情爱葛妮丝的遭遇，但我什么也不能做，我只能守着我的誓言，保卫着她的生命。而她也并没有因那次的事情而有什么改变，我们不曾认识彼此，她坐在神像下，我站在她身侧。

不过，在看到她为人的一面后，她的很多之前看起来古怪的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有时，她会在预言时故意拖着长音，经常间隔很久，等到台下的人因为急切而做出滑稽的表情后，她才会说下一句话，而揭秘的这一句往往是不痛不痒的建议，雷声大，雨点小。

比如有得病的人来找她祈祷，她摸着对方的头颅落泪，说些看似绝望的话语让那人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然后她慈悲地说“城中往南，第三条街的第一个门，那里有你的救赎”，那人满怀希望地去了，之后就治好了自己的病。

当然会治好，城南第三条街的第一个门是医馆大门，小小的感冒治不好就怪了。

还有，上次一位老妇前来占卜，她是城中有名的悍妇，时常和他儿子一起打骂自己的儿媳。老妇询问爱葛妮丝自己的儿媳何时能够受孕，她沉默了半天，竟故作神秘地胡扯了一个步骤繁琐的秘方，她让老妇磨碎牛鞭，晒成干粉，将其与辣椒末混合，再兑上童子尿和成浆，最后用来外敷，外敷在某个部位。

后来我听说，老妇的儿媳的确受孕了，但与儿子无关。那是因为儿子在用过偏方之后大病一场，再不能人事，儿媳借此机会改嫁，夫妻美满。

她用这种特权捉弄了很多人，这是她的乐趣所在，虽然我从未看到过她的表情，但我想她应该也会笑。

有时她会让侍女为她摘来月桂叶，她似乎很喜欢这种植物，我不明白有什么可喜欢的，可能是因为我整天在那片树林里练武，我闻够了。

就像我已经受够了王的操控。

以鬼神之说玩弄是非并不是王的特权，其他的城邦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各种神明的代言人陆续出现，不过因为我的战功赫赫，没人能动摇爱葛妮丝的地位，她依旧被囚禁于神庙，兢兢业业。

但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强盛已到极致，王朝的更新来得比我预计得要快。

联军日益强大，王再也不能用造神来鼓舞人心，军队的实力需要更为实际的允诺来维持，可王不是喜欢分享的人，他不喜欢大权旁落，也不会允许别人掌握过多的财富。

他日益衰老，逐渐恐惧权力的流失，这让他变得疑神疑鬼，阴晴不定。他力不从心，难以维持伪装，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羡慕和嫉恨，因为我的年轻与强壮时刻提醒着他，他已步入暮年。

一次，我从训练场归来，他在我的庭院中等我，他的后背佝偻着，双目浑浊，满园的葱绿生机让他的丑陋无所遁形。他捧着我的脸，向往他曾经也拥有过的青春，他试图用甜言蜜语让我再次出征御敌，只是他本可以直接下一道命令，根本不必特地赶来请我，我当时不明白他的用意。

当我回头，看到他打开城门，我便知道了他那次拜访的目的，他在嘲笑我的忠诚。

不知道是谁泄密，联军提前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于是我的行兵受阻，连连败退。

我派一队人马先行护送祭司返回神庙，战场上，我没有多余的兵力保护她。我承诺会去兑现我的誓言，爱葛妮丝为我献上一束桂冠，这是她亲手编织而成。我感激她的祝福，但我知道，胜算不大。

我们拼死抵抗，最终背后只剩下一座王都，敌军让我们投降以换取性命，但我还有最后的信仰，我绝不后退，哪怕是需要献出我的生命。

但我没有以死明志的机会，王亲自打开了城门，他早就投降，承诺敌军会献上城邦和土地，当然还有迈锡尼王冠上的珍宝，祭司爱葛妮丝。条件是，他能活命。

敌军将我献祭给了一种邪恶的生物，吸血鬼。他们有了血族的帮助才会如此强大，而血族的首领则看中了我的才能。

他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转变，我的金发褪去颜色，我的瞳孔变得血红，我从英雄变成了厉鬼，恶魔，怪物，王都最后的防线倒下，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迈锡尼已经易主。

在咒骂声中，转变我的吸血鬼将我带回了洞穴，他叫狄斯。

他喂我喝人血，告诉我一切血族的知识，他是个极致的疯子，转变我没有任何特别的理由，他只是想看看我这样的人类英雄跌落地狱会变成什么样子。就因为这样一个无聊的理由，他剥夺了我的生命。

那么，我说，如你所愿。

我将全部的怨恨与怒火发泄在他身上，我的天赋非常好用，只要稍微施展出一点点气场，他立刻被折磨得撕心裂肺，哀嚎不止。这是我终年征战沙场带来的结果，我杀气太重，已经无法摆脱，那不如用来惩罚世人，惩罚这些无意义的生命。

我的全部人生都是一场谎言。我为王而战，王背叛了我的忠诚，我为人民而战，人民如今避我如蛇蝎，我为国家而战，国已经不需要我，我为自己而战，而我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

不是这样的！心底的一个声音这样说，我再次燃起希望。

是的！还有一个誓言！我还有一个誓言要去守护！爱葛妮丝，她在等我，她是我最后的救赎，我必须捍卫她的生命，这是我唯一的意义。

我停止了对狄斯的折磨，他感恩戴德地连连叩首，恳求我结束他的生命，我轻轻用力，不费一点功夫，这力量实在是可怕。

之后，我向神庙狂奔，我终于看到了海的颜色在远方荡漾，我欣喜若狂，那座孤岛上的神庙依旧挺立，爱葛妮丝还活着。

敌军在攻打神庙，上方的一小队人马借助地形优势负隅顽抗，但是他们已经是穷途末路，危在旦夕。

一名弓兵爬上了石柱下的岩石，他张弓搭箭，手指在瞬间松开，我以为我足够快，但那箭矢依旧快我一步。

后来我明白，不是因为我不够快，而是因为我真的迟了。

那支箭矢直直刺入爱葛妮丝的心脏，我为她注射的毒液也来不及救她。祭司的长袍掉落，黑色的发随之散开，她的白色长裙被涌出的鲜血浸染，在胸口开出了一朵红花，艳丽无比。她依旧蒙面，只露出一双碧眼倒映着我惨白可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