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与玫瑰(81)
小姨说：“对、不、起。”
小安，对不起。
如果有机会重来的话，小姨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手逐渐垂下，俞安看见，那交握在一起的三只手，慢慢地，只剩下了她和裴尹的。
她抬眸，耳边瞬间传来许若锦放声的大哭，悲怆得宛若痛苦的悲鸣。
在一个极为平静的春天，在秋林巷，小姨和自己的父母一样。
一样离开了。
房间很小，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许若锦已经哭得满脸通红，许寒的脸上也是挂着泪痕。
俞安忽然想到小时候看别人家办葬礼，亲属都是披麻戴孝地跪在地上，大声哭出来。
只是自己此时此刻变得有些麻木，她甚至在想面前的这一幕，是不是仅仅只是一场噩梦。
她疯狂地想要掉眼泪，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冷血。她也确实不是毫不悲痛，只不过此刻更像是呆滞了。
裴尹用力地抱紧她，十指紧扣着。
“裴尹，”俞安本能地张口，“我好想哭。”
可是她的眼泪呢？
-
许寒联系了清州当地的殡葬师，请他们处理后事。
清州的传统葬礼有很多仪式，但几个年轻人也没处理过，只好省去不少环节。
许寒和许若锦披麻戴孝，满目悲凉地望着那副黑色的棺木。
俞安扯了扯手臂上的白丝带，同样盯着相同的地方。
哀乐一出，不少经过秋林巷的人总会探进来看一看，嘴里唏嘘地叨了几句，随后又匆匆离开。
这场仪式持续了小半天，等到殡仪馆的车将那黑色的棺木抬走，许寒和许若锦随行同去，门前才重新恢复成寂寥的模样。
裴尹握着俞安的肩膀将人面向自己，附身盯着她的眼睛，“黑眼圈都长出来了。”
俞安揉了揉眼，“那你别看了，好丑。”
裴尹转身将门掩上，牵起她的手，“等他们回来了我们再过来，先找个酒店梳洗一下，嗯？”
俞安顺从地点头。
说到这，不免有些滑稽。
清州是她的家，可自从小区拆迁建新楼之后，她回家居然都需要住酒店了。
守了一个晚上，俞安满身疲倦。
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酒店房间，她还推辞着让裴尹先洗。
“不然，一起洗？”裴尹说。
“……”
俞安抱着自己的衣服走进浴室，慢吞吞地脱着。
一静下来，她就不受控制地想起小姨躺在床上的那副模样。
俞安摸了摸干涩的眼，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一滴眼泪都没有。
只是顿时觉得这么些年因为放不下过去，而与小姨的暗暗较劲，忽然间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睫毛颤了颤，俞安想起父母过世那年，是小姨陪着自己去的殡仪馆。她亲眼看见原本大大的棺木被烧掉，取出来的，却是小小的盒子。
那会她和小姨一人抱着一个，走到门口时，小姨还说：“那么大的人，走后就成了这么点。”
当初小姨或许也很难过吧。
原本关系还算不错的两家人，就是在那一刻开始渐行渐远的。
好好的家，就这么支离破碎了。
-
两人在清州又待了两天。
俞安也没忘了向主管请假，说明原因后，主管还安慰了几句，让她好好调节情绪，放宽心。
清州有一个坐落郊区的墓园，俞安父母的墓地也在此，这回又多了小姨的。
其实周卉事先同许若锦和许寒讲过，自己要是过世了，要把买墓地的钱省下来给许若锦上大学。
可兄妹俩还是想要她有一个安定的归宿，便依旧将她送到这里来了。
俞安在小姨墓前放了一束花，看了许久。
那张从前和自己母亲有八成像的脸，在照片里笑得慈爱极了。
没待太久，俞安便牵着裴尹走出去。
许若锦和许寒还在外面，经过时，俞安碰了碰许若锦的手臂，将她叫到一旁。
“买墓地的钱算我的，”俞安说，“我一会在微信上转给你，别乱花，好好攒着。”
许若锦搅着手指，“嗯。”
俞安还记得去年的那通电话，于是道：“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如果真的想去北京，凭自己的本事。”
许若锦抬眸，母亲的离世仿佛让她变了个人，浑身的刺被拔掉，无力地耷拉着。
“姐。”
“从前怎么叫，还是怎么叫吧。”俞安语气淡淡的。
仔细算下来，许若锦是这个世界上仅剩的唯一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但俞安还是无法释怀她从小到大对她语言上的中伤。
两人无言。
俞安的目光越过许若锦，看见她身后的两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开始聊了起来。
他们有什么好聊的？
目视俞安拉着许若锦到一旁讲话，裴尹靠在墙边等她。
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影子，他顺势往上看，许寒慢慢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还极为友好地朝他递了一根烟。
“你和安……和俞安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裴尹只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去年。”
“她说你对她很好，是真的吗？”
裴尹嗤笑一声，看了一眼远处的姑娘，“看来没白疼。”
“……”
“如果是真的，”许寒紧了紧拳头，不过一秒，又像泄了气般，“那请你以后，不要让她受到伤害。”
裴尹笑了。
他很难不去提起那件事，因为他心疼俞安，同样会因为当年许寒没去救她的事耿耿于怀。
“你当初，为什么不救她？”
许寒一愣，随后表情染上无尽的悔恨。
这件事在他自己心里也始终是一个坎，当初的一念之差，直接斩断了他们之间十几年的情谊。
“如果我当时去救她了，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他只是低声地呢喃，但裴尹还是听清了。
“不会。”
许寒抬眸。
“就算没有那件事，从始至终，你也只会是她的哥哥。”
许寒瞳孔微扩，有些惊讶又有些羞赧，面前的男人即便面无表情，许寒还是觉得他已经把自己看透了。
裴尹将话说得更直白一些：“许寒，你的喜欢不过如此。”
一个男人若是在这种事情面前，因为害怕而选择抛弃，又怎么能配得上谈喜欢？
俞安走近了，两个男人停止了对话。
裴尹指缝里还夹着许寒给他的那只烟，俞安还以为是他自己烟瘾犯了，索性直接抢过来，“不许抽。”
“成。”
他将烟拿回来，随意一抛，在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抛物线，然后精准地落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俞安无视许寒，将手指挤进裴尹的指缝里，与他十指相扣。
“想回去了。”她说。
“走吧。”
许若锦走回许寒身边，和他一起望着两人的背影
思忖片刻，许若锦说：“哥，你还去北京吗？”
良久。
他低声道：“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