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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纨绔不读书(5)

可是齐鸢在忠远伯府时,衣服都是缝缝补补的,平日里见祁老太太更是要作出一副颓废萎靡的样子才行,否则稍显眼一些,惹得祁老太太不高兴,自己的母亲就会遭到打骂。

小纨绔的光鲜是他难以想象的。

齐鸢内心涌起一阵深深的不安,他既为自己借用别人身体感到内疚,更因享受这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富贵而感到心虚。

西梢间里,沐浴的香汤果真已经放好了。木桶中升起腾腾热气,不远处备着崭新的里衣,又有一溜儿的玉肌皂、刷牙香膏,香泽面脂、木樨油、玉梳熏炉规规整整地放着,

两个双髻小丫鬟拿了毛巾等在一旁,齐鸢不习惯别人伺候,于是让她们出去,自己仔仔细细搓洗半天,换好里衣,再一样样琢磨着用这些物件。

银霜听到动静,忙捧了件橙色地四季花纹的妆花缎袄子来,看他穿好,这才把铜镜拿出来,摆到桌上。

齐鸢抬头,冷不丁看到镜中人物玉面桃腮,双目澄澈,眸中似语含笑,不由呆了呆。

这身体跟他原来的竟十分相似,只是他原本的眼睛更为秀长,脸颊瘦一些,下巴微尖,因幼年早慧,又经历坎坷,所以神情也多沉静清寒。这便他和小少爷虽五官相似,气质却又截然不同。一个娇憨可爱,另一个警惕审慎,使人一眼望去便能分出彼此。

齐鸢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将铜镜翻转扣在桌上,暗暗思量起来。

前几日病重在床时,他一心只想求活,并未想过以后怎么办。现在既然度过了危机,少不得要考虑下日后的出路了。

那天他落水前,从船家口中听到了父亲忠远伯在崖川通敌卖国的传闻,后来还未细问就落水身亡了。如今不知道传言是真是假,更不知母亲和妹妹在京中是否会受连累法,自己若能找到机会,还是得尽快回京城一趟,探探虚实。

到时候少不得要想个两全之法,既要设法帮母亲和妹妹脱身,还要小心些不要牵扯到齐府,避免惹祸过来。

想到这,齐鸢沉沉地叹了口气,将铜镜再次翻开,指腹轻轻摸着边缘凸起的纹路,从中打量着银霜:“老爷这几天做什么呢?”

银霜挑了枚朱柿色的玉簪子,一边娴熟地替他束发,一边笑道:“奴婢也不清楚,但现在眼看着花朝节就要到了,之后又是清明节,都是香品紧俏的时候。老爷少不得要去玲珑巷催着点。再者咱家进料的船也是这几日到,二老爷还没回来,码头那边也得靠老爷盯着,里里外外,估计正忙的不堪。昨个老爷来的时候,奴婢瞧着他眼睛都是通红的。”

齐鸢一愣:“他来过了?我怎么不知道?”

“老爷天天都来看的,只不过怕扰到少爷休息,每次在外面看看就走了,也不许奴婢们声张。”银霜说完,想了想道,“少爷,你以后少跟老爷顶嘴吧。你这次遭难,府里最着急的就是老爷、夫人和老夫人。夫人和老夫人都好说,少爷一向听话得宠,从不惹她们生气。唯独老爷那里,十次得有八次要打起来。”

齐老爷原本在家中设了馆,花钱请名师过来给族中子弟授课。谁知道齐鸢顽劣,将老师气走一个又一个,最后家馆荒废,众子弟只得各自进入社学。

齐鸢因纨绔之名在外,进社学又分外难些,是他们包了厚厚的束脩,请人打点过才塞进去的。只是齐老爷苦心积虑,齐鸢却更为反感,每次见面都要跟老爹跳脚顶嘴,父子俩怒目相向。

银霜说到这顿了顿,不由停下手,叹气道:“……奴婢以前还觉得老爷太严厉了些,不像老夫人心疼少爷。直到这次少爷出事,老爷当时就吐了血,却也不去看病,只每天一大早地去县衙,求着知县抓凶手。后来少爷醒过来,老爷还在外间哭了好几次……这才几天的功夫,人都老了十几岁了,头发也眼见着白了许多……”

齐鸢触摸镜缘的手指轻轻一顿,忽然想到自己虽然重生回来,母亲却是不知道的。在她看来,自己的儿子已经是死了罢,还是眼睁睁死在她的面前。母亲向来是软弱的,现在丈夫失踪,儿子丧命……她如何压捱得过去?一时间鼻头酸楚,眼眶湿润,暗暗低了低头。

银霜看他情绪低落下去,诧异小少爷今天竟然把话听见去了,又怕他思多伤身,忙又笑着劝慰:“好在少爷现在好了,老爷昨天也是高兴的不得了,说等花朝节的时候,让管家送几份上好的合香给崔大夫做谢礼。可见老爷是真心疼爱少爷的,以前种种,也只是望子成龙心切,有些不得法而已。”

齐鸢低低地“嗯”了一声,不敢再想下去,转而问:“那行凶的人抓捕归案了吗?”

银霜摇头:“没有。”

齐鸢:“那可查出对方身份了?”

银霜想起这几天的传闻,面色稍稍一滞,掩饰道:“也没。”

传闻还不知真假,按照齐鸢的脾气,要是听到了行凶者是谁,肯定会不管不顾地打上门去。

她心里担忧,想着一会儿少不得要把院子里的人都叮嘱一边,把嘴巴闭紧些,却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早已落入齐鸢的眼中。

“看来这案子不好破。”齐鸢没再追问,只顺着银霜的话道,“其实我也知道爹是为了我好,但那些书实在无趣,有时候想认真听先生讲讲,身边的几个人又总撺掇我去玩,一会儿东家有了新玩意哄我去看,一会儿西头来了好吃的哄我去尝尝……”

“那几个没一个不淘气的。又仗着自己有当掌柜的爹,也拿自己当主子看。你丢了的那天,他们仨也不赶紧回府报信,自己在外面找到天黑,看事情拖不过去了才说了实话。一开始也没说是在河边丢的,只说你跟周公子喝完酒,在街上玩耍时跑丢了。”银霜说起这些就生气。

那天齐府上下兵荒马乱的,人人都打着灯笼去找小少爷,自己更是顶着料峭春寒在外面哭着喊了一宿,结果第二天一早,就听说有船家捞起了齐鸢的尸体。

那船家还说,春日天寒,所以人溺死后不像夏秋季会很快浮起,按着小公子的模样看,约莫着前一天就淹死了。

如今活生生的齐鸢虽然坐在这里,她却会偶尔觉得恍惚,仿佛一切都是假的,只有泡胀的尸身是真实的。银霜越想越难受,喉咙突然哽住,眼泪也滚了下来,赶紧转身擦了两把。

齐鸢听完,脸色也沉了下来。看来原身之死,那几个小厮也有很大责任。他们但凡早点报给大人知道,说出实话,原身都有可能被救过来。

那样娇宠长大的小少爷,当日活活溺死,无人去救,该是何等得绝望委屈?

想到这,齐鸢的脸上几乎要凝出一层冰来,“他们现在人呢?”

银霜道:“老爷将他们打了一顿,原本要赶出去的,但县衙那边一直没信儿,老爷怕日后知县提审时找不到人,所以暂时关在了柴房里。”

“把他们带来,我有话要问。”齐鸢心思敏捷,转瞬间已经有了主意,“你再去各处,把精明能干又或忠厚老实的小厮挑几个,年纪太小的不要,最好差不离十三四岁的,一块带过来,先在院子外面候着。如果老爷问起,就说我要重新选几个贴身的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