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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纨绔不读书(180)

他推门进入。

船舱里,齐鸢坐在窗前,手执茶杯,已经抬眼望了过来。

第109章

文池已经看到了窗边独坐的年轻人, 心里不由暗赞一声“好风采”!

对方生了一副好皮相,挺鼻薄唇, 艳色翩翩, 然而那双眼却清凌凌的,令人望着如月中聚雪,高洁孤傲, 于是将十分艳色隐去三分, 看上去十分难以接近。

文池这些年在太子身边不知道见过多少人,其中不乏姿色不俗的年轻男女。但没有谁像眼前这人一般, 明明穿着普通的襕衫, 神色平静, 却让人无端地生出一种敬意。他心下惊异, 暗暗打量对方。

齐鸢已经放下茶杯, 站起来含笑见礼:“在下齐伯修,见过文大人。”

文池一怔,过了会儿缓缓问:“你是扬州的齐伯修?”

齐鸢倒是没想到文池会知道自己, 眉头一挑,目露惊讶:“惭愧, 鄙人贱名何足挂齿。”

文池道:“当日望社集会,齐公子在烟波廊上揭穿胡兴复,又在总会上以一句‘谁借先生万丈梯’扬名金陵,如今谁不知道齐公子的名声?尤其是江浙的士子都以为你荣,要是大家知道你来了京城, 少不得要上门骚扰,以文会友了。”

齐鸢有些意外, 文池可是太子信服, 竟然对自己的事情这么清楚。

当日金陵一战, 自己虽大出风头,但文社集会年年都有,并不算稀奇的事情。更何况海内的文人才子数以万计,每天的趣闻轶事要多少有多少。自己的事情能入文池的耳朵,只能说明,文池对科举一事本来就十分重视。

科举一事是礼部主办,礼部尚书又亲近太子。今年太子历事,办得头等大事便是斗香盛会。现在看来,斗香之事本来十分棘手。西南战事不顺,北方百姓受灾,太子在京城举办这等风雅赛事,往节俭处办会有失皇家体面,必然会惹皇帝不喜。往体面处办,名贵香料动辄价比万金,到时候肯定会遭百姓痛骂,被御史弹劾,再落个贪婪奢侈,不顾社稷的骂名。

皇帝把太子推进这个进退两难的境地,大概没想到,太子竟能绝处逢生,借着斗香大会筹到灾银,保住了他一国储君的名声和地位。

那接下来呢?皇帝总要有所表示,来安抚太子。

文池如此在意各地有名的文人士子,莫非是太子有机会主持来年的会试?而文池在提前为太子筛选可用之人?

齐鸢心思几转,脸色却未动分毫,只含笑拱手邀请文池落座饮茶。

文池看着眼前这张神色从容的脸,内心轻轻一跳。

“齐公子,这茶就不必了。”文池坐下,打量了齐鸢一眼,正色道,“文某还有事在身,不能在此久留。公子如果有事要见文某,可以派人往东宫送个帖子,文某得了空自会扫榻相迎。不必像今天这样大费周章。”

“文大人所言极是。”齐鸢笑道,“按理说,鄙人是应该先送拜帖到府上。虽说大人是太子眼前的红人,未必有时间接鄙人的帖子,便了接了也未必有空安排,鄙人若是运气好,或许等三五个月便能见到大人,运气不好,三五年也总能等来一个机会……”

他说到这斟茶一杯,递给文池:“但鄙人胆小性急,实在是怕等不到那一天,自个的项上人头就不在了。”

他这话说得毫不客气。

文池听着却并不反感。他这些年在太子身边,名为伴读,实为娈宠,因此也见过太多嘴脸,有人嫉他,有人耻他,自然也有人羡他,惧他,但无论哪种人,跟他说话时都会分个地位高下。

像齐鸢这样初次见面便说话简断,语意讥诮的人并不多。尤其是对方眼神澄净,神色从容,看向自己时并不掩饰眼中的欣赏……

文池笑了笑,也戏谑地回敬齐鸢:“哦,齐公子是有什么要命的隐疾?”

齐鸢也不恼,倏然一笑:“文大人,疾在东宫。”

文池微微皱眉,脸色沉了沉。

齐鸢便不再卖关子,沉声道:“斗香盛会原是个棘手的差事,幸好太子机警,借此筹到了赈灾银,现在不仅立了功,在朝野中也得了好名声。文大人是不是觉得,太子已经化险为夷了?”

文池捏着茶杯转了转,“齐兄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齐鸢道:“既然如此,那齐某就直说了。依我看来,太子殿下看似绝处逢生,实际上处境没有任何改变。北方受灾到现在一年多,朝廷迟迟没有拨款,无非是内库空虚,无银可拨。殿下这次筹集赈灾款,是借着斗香大会向香户募集所得,然而香户大多数都是普通百姓,要不是齐府家富,自己便担了万两白银,这次的募银岂不还是要罗哥盘剥百姓的名声?

更何况往近处看,殿下下次遇到缺银的事情,总不能还用这一招挖肉补疮吧?往远处看,殿下身为一国储君,却对都税司、宣课司等处的税银一无所知,对矿商盐商官商毫无制约之力,便是将来继承大统,天下又岂能安定?”

“齐兄慎言!”文池脸色微变,低声斥道:“齐公子,你现在还不是生员,岂能随意议论朝政!就不怕下狱吗!”

“大人见谅,”齐鸢拱手,叹道,“这就是在下要大费周章,请大人过来的原因。只要走出这艘船,在下打死也不敢说这些话。”

文池深深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船尾。

这艘小船上,除了他们俩人之外,只有一个船工打扮的小厮在外面守着。

齐鸢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随后对常永了吩咐一声。常永将船桨放好,安静离开,船上只剩下了两个人。

“我看你胆子大得很,”文池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既然连婉君姑娘都搬出来了,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讲。现在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但有一点,等我走出这艘船,你这个人和你说的话,我都会忘记。我们从未见过面。”

齐鸢深吸一口气:“是该如此。”

文池:“那也别喊我大人了。”

他们都对接下来的谈话心知肚明,然而内容越是危险,俩人之间的气氛却越觉放松,仿佛关系因此拉近了一些。

齐鸢不由笑着靠在座椅上:“文兄果然是个狷介之人。”

文池默然,过了会儿道:“你夸错了,殿下的两位伴读中,性格耿直狷介的是陆兄。”

齐鸢笑了笑:“陆大人正派严肃,端重自持。文兄品性高洁,进退皆有容度。二人都是能建奇勋之才。”

文池讶然,内心有微微触动。

从一开始,他就看出齐鸢很喜欢自己。那种来自同道中人的赞赏和善意,对他来说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到了。

他转开脸,看着平静的湖面。

齐鸢见他神色黯然,想了想道:“今天这话有些大逆不道,若不是知道文兄正直孤傲,又对殿下一片赤诚,这些话我便是烂在肚子里,也绝不会跟你说。”

他说完顿了顿,道:“太子殿下虽名为储君,手里却无实权。边防卫所要避嫌,不会跟储君有私交。权臣勋贵又跟二皇子关系匪浅,朝廷税银、皇商收入也被贵妃的娘家把持。如今太子的储君之名,不过是圣上偏宠二皇子的一块遮羞布。若二皇子是明君之才,太子干脆让贤也无不可,但谁不知道二皇子骄奢淫逸,草菅人命惯了的?太子的储君之位一旦出问题,那太子本人,东宫僚属,以及我们扬州齐府的众人,都难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