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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纨绔不读书(170)

他刚醒来时,就听下人们说过,这棵栗子树是小纨绔小时候种下的,彼时小小一点,长到这两年才开始结果,最初就三五个果子。

而当栗子挂果后,小纨绔就会给他们编上号,各自取名,日日眼巴巴地看着。平时挥金如土的富家少爷,对这棵树上的栗子却宝贝得很,摘下来后放檀木箱里看着,迟雪庄这样的密友也只能分得一颗。

齐鸢当时听着好笑,觉得小纨绔果真是憨然可爱。又想,这么宝贝的东西,一定都给小纨绔留着。

因此他一个也没舍得吃,全给小纨绔捎去了京城。

只不过在信上,他故意逗对方,说自己“替君遍尝,甘芳如珀,甚是松脆”。

齐鸢在院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摇头轻轻一笑,走进院里。

院中有风吹过,齐鸢有所察觉,身形微微一怔,随后缓缓抬头,看向了窗口。

秋水溶溶,窗棱上此时赫然站着一只瓦灰色信鸽,脚上绑着一根字条。

齐鸢静静地望着那只鸽子,过了会儿,他走过去,信鸽自动飞到他的手上。齐鸢将信解下,就见手上的鸽子扑棱一下,振翅飞走了。

他回到卧室,点灯再看,只见那张字条上写着两行字——“万程人欲老,千驿意难通。”

宋时姜夔曾做词浣溪沙,怀念自己在合肥的情事,最后两句与此相似——“恨入四弦人欲老,梦寻千驿意难通。”

而在这之后,是最后一句——“当时何似莫匆匆”

当初分离的时候,不如不要急匆匆。

姜夔对合肥的情人有刻骨铭心的怀念和相思。

谢兰庭同写此意,也不知道意在类比情人还是暗抒相思,又或者惋惜匆匆离别。

齐鸢用拇指在纸条上摩挲着,琢磨着自己怎么回复谢兰庭。又想,那送信的鸽子刚刚一走了之,自己也不知道谢兰庭的下落,便是写了信恐怕也无法送出。

他出神太久,想起先写回信时,纸条竟被他搓得温热了一些。齐鸢哑然失笑,摸了摸脸,打算将纸条夹在书页里。

然而就在他摸脸的一瞬,一阵清幽的淡雅香味钻入了鼻尖。齐鸢愣住,低头看了看,随后难以置信地将手指凑到了鼻子下面轻轻嗅了几下。

那阵清雅的香气再次浮现,他脸色大变,从书中拿出刚刚的字条,这次也放在鼻子下猛嗅。

那阵独特的香气再清楚不过了。

齐鸢一动不动地沉默了许久,突然,他扶着桌子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直到笑出眼泪。

银霜被吵醒,忙提灯来看,只见齐鸢眼角挂着泪,眼仁漆黑,亮得吓人,虽然大笑,脸上却是一片悲凉。

银霜被吓得怔了怔,轻声喊他:“少爷……”

齐鸢默了一默,随后却摇摇头,径自抹去眼角的泪水。

“我没事。”齐鸢道,“你们都睡去吧。”

翌日一早,齐鸢天不亮便去见了齐方祖,询问唐将军的事情。

齐方祖却道:“你来的正好,昨天京城来信了,我让人去找县衙找你,衙门的人说你去了书院。常勇又去书院,那边却说你跟褚先生都没回去。”

齐鸢心里知道常勇应该是正好跟自己走茬了,自己去书院那会儿,常勇去了县衙,后来自己半途折返时,常勇又去了书院。说来也巧,平时人们爱凑热闹,这送信的怎么也扎堆,说不来一个都不来,说来信昨天还全都赶一块了。

只不过昨天那个并不让人愉快。

齐鸢勉强笑笑,看着齐方祖去取信。

这次果然还是一大摞,上面的泥戳还在,显然齐方祖并没有打算拆开看,只等着齐鸢自己拆信。

只不过在齐鸢小心把信拆了,仔仔细细地看信时,齐方祖又一脸好奇和艳羡地在一旁瞅着。

齐鸢笑了笑,干脆自己看过一页便递给齐方祖一页,俩人一块看。

好在今天的信倒是令人惊喜——小纨绔自然还是想起什么说什么,他先讲斗香大会上的惊险,太子现在设法赈灾,斗香大会斗香是假,募银是真。还好陈伯跟小纨绔接了头,他们已经设法从钱庄借了银,先将齐府该捐的银子交上去了。

只是这次齐府打了头阵,已然成为太子手里的标杆。日后也就成了太子一派了。

小纨绔也担心钱知府为难家里,借赈灾的事情横征暴敛,因此让他的好朋友阮鸿给钱知府写了信,大赞齐府这次捐银义举。阮鸿是阮阁老的小儿子,钱知府则是阮阁老的座下门生,之前一直巴结着想给阁老送生日贺礼的,这下有阮鸿的信,钱知府应当会收敛一二。

之后他又将自己在斗香大会上见到了当年面圣的三神童里的另两位,那俩人似乎看出他不懂诗书,都对他很是照顾,设法为他解围。

尤其是叫陆惟真的那个,连对太子冷清冷性的,却在会上冲他眨眼。小纨绔当即被吓了个激灵,这次来信,连忙问齐鸢那陆惟真跟他是不是相熟,俩人什么关系?自己以后该如何相处?

齐鸢看到这里,自己也一脑门雾水。

三神童面圣,不过都是一面之缘。之后他便被禁足在家,不得科举。对另两位的印象实在淡得很。但小纨绔于人情世故向来机灵,陆惟真对自己眨眼多半的确是在示好了。

这下连齐鸢都好奇起来。

齐方祖看到这一页,不由也发出疑问:“三神童面圣?”

他不甚理解地看向齐鸢,一时间对这五个字失去了理解能力。

齐鸢却浑然不当回事,道:“晚辈当年过了道试后,曾被圣上召见。”

“过了道试?”齐方祖惊呼,“你过了道试?什么时候考过的?”

齐鸢上次坦白自己身份,只说自己读书上下过功夫,之前便参加过科举,但并没有详谈。现在齐方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齐鸢说自己有“神童”之名,并受这虚名拖累,其中“神童”并非诳语。

至少跟他们江都县的神童何进完全不是一回事!

齐鸢见齐方祖瞪圆了眼,两手张着石化在原地,想了想干脆道:“晚辈十岁时过了顺天府的道试,因为县试、府试和道试中都是案首,所以以十岁‘小三元’的身份被人传为神童。实际上晚辈只是读书用功一些,担不起这俩字。当年圣上大兴科举,正对天下神童感兴趣,所以召见了三个人,我正在好其中。不过也正因这次面圣,我被圣上批为心性未定,需在家磨砺几年再行科举。”

之后便是长达六年的禁足,不得出府,不得参加科举考试。

齐鸢想起当年自己面圣时的万言策,其中也有救灾诸项。那次面圣是自己不幸的开始。

而那次也是他跟谢兰庭的初见,即便彼时他并不知道有人扮成了青衣內侍,偷偷溜进去瞧他。

现在,六年后,他终于将自己当年万言策中的救灾部分告诉洪知县并着手实施。可也正因为这次救灾,他跟谢兰庭……竟是要形容陌路了吗?抑或是反目为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