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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纨绔不读书(134)

乔景云一听果真如此,几乎气笑:“若是以诗赋为评,社首为何不早说?如今能做时文又能赋诗者,天下能有几人?”

北宋之后,科举中的试帖诗被取消,至今诗词与科举的关系不大,许多时文大家都不擅作诗。幽玄这一招一下让分社各员无用处之地了,任谁都难以接受。

殿上很快吵成一团,对面江西分社的赵文炳也表示不能接受。齐鸢和孙辂作为外人,自然不做评价。

过了会儿,突然听上首有人沉声道:“各位,听我一言。”

逸禅先生轻甩拂尘,踱步而出,看向众人:“此次幽公子突然改制,的确欠妥,然而幽公子此举另有深意,刚刚所说效仿前人古心,不过是委婉说辞而已。我等原以为事出反常,各位才俊都是聪慧之人,或能将缘由猜出一二,没想到,有人只顾争夺眼前的社首之位,全然不顾诸生安危。”

他说到这,淡淡看了乔景云一眼。

乔景云怔了怔,等明白这位名儒在指责自己后,顿时脸色通红,气得浑身发抖。

吕逸禅冷哼一声,继续道,“望社如今声名极盛,朝中亦有社员以望社为傲。然而朝中阉党猖狂,如今见社员无不科举,便以望社乱政意图污蔑打压各位。去岁有人所做策论,便被阉党拿去做了文章。如今乡试在即,幽社首怕这短短几月再生事端,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殿堂之中寂静无声,乔景云也被这番说辞给堵地说不出话。对面也有人开始点头应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就听有人开始奉承幽玄公子深思远虑云云。唯有江浙的十人个个忍气吞声,闭嘴不言。。

齐鸢垂眸,端起茶水轻啜一口,在殿上的气氛开始活跃后,他才突然笑了一下。

这一声笑得很轻,落在旁人耳中也不突兀。然而其中讥诮意味太过浓重,殿中突然已经,所有人都朝这边望了过来。

上首的四人也齐齐转头,看向齐鸢。

“这位是……”幽玄公子眯了眯眼,慢吞吞道,“扬州府的府试案首齐小公子?”

“鸢儿,”枫林先生也道,“你刚刚为何发笑?”

齐鸢没想到枫林先生竟然这样称呼小纨绔,他心中惊讶,面上并不显,只施施然站起身,冲枫林先生松松一礼。

“回老师,学生只是觉得这朝廷当真荒唐可笑。”齐鸢笑嘻嘻道,“阉党巧立名目污蔑文社,朝廷听信谣言打压社员,竟然就发生在一天内。但凡他们能早一天上朝,让幽公子昨天就知道这事,昨晚提前告诉大家一声,也不至于搞成这场面啊?当真是会戏弄人。”

话刚说完,殿中就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朝廷风向当然不是昨天才传出来的,幽玄此举看似是为众人考虑,但到今天才说,显然是故意的。

“会戏弄人”的还不知道是哪个呢。

刚刚有被带逸禅先生言辞带偏的,这会儿也回过味来,神色不满地看向上首位置——幽玄哪怕是为了社首之争,但此举显然是把所有人都没放眼里。

齐鸢说完之后仍旧笑吟吟的。

枫林先生愣了愣,下意识地先看了幽玄和吕逸禅一眼,见这两位神色难看,显然被齐鸢堵得无话可说,心下也渐渐明白过来。

“胡闹!”枫林先生佯怒道,“几年不见,还是这样胡言乱语,不见长进!逸禅先生乃是长辈,幽公子也比你年长,哪能容许你大呼小叫?还不快向两位道歉!”

话音虽重,里外却是偏着齐鸢的。

齐鸢便也做出受训的样子,唱了声喏,冲上首俩人一揖:“老师教训的对,是晚辈失礼了,两位前辈莫要计较。”

幽玄公子:“……”

若不是他千方百计才请动的枫林先生,这会儿他都要怀疑这师生俩个一唱一和了。

他被齐鸢堵得无话可说,逸禅先生也沉着脸默然不语。

倒是一直没出声的俊公子笑了笑,“你就是城东齐府的二少爷,扬州第一小纨绔?”

齐鸢挑眉:“阁下也是扬州人?”

俊公子笑道:“鄙人姓王,双名如麟,家中以卖茶以生,舍弟经常提起齐二少爷,说要与二少爷一争纨绔之名。”

齐鸢愣了下,眼睛忍不住瞪圆了一点——这个是真纨绔的哥哥?!

当日众人质疑齐鸢县试成绩时,真纨绔带着两个健仆路过县衙,故意胡搅蛮缠一顿,把那群考生气得够呛。齐鸢凑巧在酒楼上看见那一幕,印象极为深刻。

再看,眼前的俊俏公子跟真纨绔有几分相似。

王如麟看他这副表情忍不住笑了笑,随后道:“今日一见,贤弟果真是个率真仗义之人。不过这次雅会,幽公子已经跟浙江省提学官讲过,只谈诗歌不论文章,只图风雅不议朝政。大宗师也想看诸位诗稿,于是派我来做誊录。”

他说完略一沉吟,思索道:“不过大家既然觉得此时对评选社首不公,那社首改日再选,如何?”

浙江省提学官管得可是浙江的各位生员。

乔景云身后,几位浙江士子果然面露惧色。事到如今,齐鸢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乔景云没想到幽社首竟然把事做绝,心下暗恨,却也不敢让浙江提学误会分社的子弟倨傲不恭,只能心中将这笔账记下来,拱手道:“既然大宗师如此安排,那一切便按王公子的意思行事便可。至于社首之选,还是看大家的意见吧。”

王如麟微微颔首,唤来侍从,让诸位士子糊名选择。

乔景云已经心如死灰。

其实不是他们分社的人不懂风雅,而是八股作文研习越深,对诗艺修养害处越大。因此许多八股大家并不会作诗,当今之世,文诗俱佳者恐怕超不过十人。

其实数得上名号的,乔景云连五个都数不出来。

而反观对面的江西分社,虽然那些人刚刚也表现出了惊讶,但现在再看,他们却是兴奋居多。

赵文炳不可能不知情!

孙辂原想是来帮忙的,此刻见状,不由也忧心道:“乔兄,你们之中可有擅长诗艺的?”

乔景云见众人已经将票纸交了上去,心知大势已去,颓然地看向身后的几位同伴。

大家纷纷摇头苦笑,对乔景云道:“乔兄,只能听天由命了,咱这里面只有你还做过赋……”

“……就是啊,我编个打油诗还行,六朝诗艺格调萎靡,老师曾特意叮嘱我不可多看。”

“对面的那个黑脸的,似乎是他们江西分社的‘小少陵’,据说赋诗成卷呐……”

齐鸢看看愁眉苦脸的几人,又看了眼对面的黑脸。

就在几人唉声叹气时,上首的幽玄突然轻轻一咳,对众人道:“五十人中,有三十人支持以诗选定社首。如此,我们望社雅会,便以诗会友了。”

巳时一刻,每张席位上都已经摆好了笔墨纸砚等物,殿中燃起了清桂香。

齐鸢闻到熟悉的气味恍然一怔,随后低头,弯了下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