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疯子酒(35)

作者: 行山坡 阅读记录

“宋辞,你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不能停下来看看我呢?”

是我在哭吧,你怎么也哽咽了呢?

宋辞停下来了,她踉踉跄跄地停下来,她看着陈若安跑过来,她跌入一个怀抱,然后风也安静了下来。

那双手臂收得很紧,好像她们贴得越近就越能治愈伤口。宋辞任由她抱着,合上双眼的时候勾起嘴角:“陈若安,再用力点骨头要给你勒断了。”

如果不是还带着点哭腔,这句话是那样稀松平常。

陈若安紧紧咬着牙,听完这句话她只觉得更难受了。她站在天台的门前默默看了宋辞很久,直到这个疯狂的旋转,她在这幅景象里看到无尽的荒凉。甚至于,她害怕宋辞一个失足就会跌向死亡。

她再没有不冲上来把人拥入怀中的理由。

预感中就要爆发什么,至少现在先压住吧。

“你膝盖流血了。”她说。

宋辞愣了愣,想象中的问题并没有被问出来。

“不小心摔倒了……”

腿上的疼痛现在才开始苏醒。

“走吧,”陈若安说,“先回家。”

血顺着膝盖流到小腿上,很小的一滴,到十厘米附近就已经凝固。

宋辞坐在沙发上,陈若安搬了个小凳子坐她身边,拿着棉签擦掉伤口上的沙石。

然后是血迹,擦干净之后她拿出酒精来。

“疼就告诉我。”她抬头看向宋辞。

宋辞笑盈盈地看着她,好像伤痛在别人身上一样:“好。”

陈若安其实没有什么处理伤口的经验,家里甚至没有碘伏。她也不知道拿棉签在伤口上滚动和直接涂抹哪个更不疼一点,但宋辞始终没有反应,只是看着她。

最后贴上创可贴,周围只剩下被硌出来的红印,重叠在往日的疤痕上。陈若安的拇指抚摸过去,她默默地做这些,一句话也不说。

时隔近一个月的相见,她们好像再难开口,于是交谈变得很少,时间走得很慢。

宋辞忽然伸出手来,抚平她紧皱的眉头。她周身笼罩着一种庄严的平静,她缓缓开口了。

“我现在陷入一个漩涡里,可我还没从上一个漩涡里走出来。”

陈若安不再问,并不代表她不需要回答。曾经回避的那些问题,她觉得是时候要给出答案。

陈若安抬头看她,一切结果揭晓的时候都是这样娓娓道来吗?

“但我总觉得你已经猜到了,你总是给人这种感觉——其实你没猜到,对吧?”她挑了挑眉,好像提醒陈若安集中注意力一样。

“没。”陈若安摇摇头。

“也对,一点线索都没给你,”宋辞把她垂下来的头发掖到耳后,“要讲起来真的很远了,要从我——”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要从我刚出生说起了。

“我没见过我妈,据说她生下我就离开了。都是据说,也不知道真假对错。

“但我过得比谁都好,我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她眼中浮现出快乐,陈若安一瞬间以为自己见到那个曾经的小女孩。她知道这故事一定没有一个好的结局,她开始隐隐猜到什么,眼前的这份快乐让她更为心痛。

宋辞曲起腿来靠在自己膝盖上。

“然后呢,他在我十三岁那年去世了。”

她不愿再回忆病床上父亲憔悴的面容,疾病把一个总是笑着的人变成骷髅。

陈若安看着她,心里钝钝地疼。

“我姑母她……她和我爸是一样的人,后来变成我养母——她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她说人生还是要看到光亮的,人不能不抓着光生活。她问我想去做什么,我说跳舞吧,她就送我去跳舞了。”

她似乎是注定要走向这条路。七八岁时她尚且无忧无虑,就在少年宫展现出自己傲人的天赋。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和舞蹈变成朋友,所以深陷泥潭的时候,她的舞蹈救她走出来。

听到这里,陈若安深深感谢她身边还有姑母这样的人。

“但是……连她也离开我了,她那时候也才四十岁。”

好像一只冰凉的手伸进陈若安的胸膛,她的心针扎一样疼。悲剧竟然是还可以接着讲的,平淡地讲出来悲剧背后一个又一个的悲剧。

宋辞的额头侧着靠在膝盖上,在陈若安的视野里是倾斜的,散落的头发如数垂下来。陈若安分不出她的表情来,到底还是眉眼含笑吗?她看不出来。

“我觉得我是克星来着,命就不行……”

陈若安一个劲地摇头。

“我确实、确实不是我克死他们。但那是我一个很久没见的表哥回来我才知道,那天是我姑母的葬礼,他说他逃不掉,说我也一定逃不掉。”

宋辞不着感情地看着眼前的人,那双因为猜到故事结尾而已经开始泛红的眼眸。

她一字一句道:“陈·科勒托综合征,听过吗?”

用前半生极高的治愈能力换正值壮年就会结束的生命,这似乎是个很不公平的交易,但他们向来没有选择权。这样的家族遗传病,让宋辞的整个家庭笼罩上一层散不去的阴霾——那是任人们再温和善良都治愈不了的,母亲离开、姑母一生未嫁、父亲补偿式的溺爱……那是这一切一切的原因。

陈若安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一瞬间被疼痛压得喘不过气来,宋辞在她心里像个完美无瑕的天上仙,而这样的人竟然装着这样一段过往。

她的一生竟然都活在这样的沼泽中。

“我没想过再要怎么样了,陈若安,我没再敢有过什么展望,手术室里的噩耗我已经听不起了……”

宋辞,纪念至亲之人的辞别,也是提醒自己,终有一天不辞而别。

她坦然地接受这个既定终点,或者说不得不坦然。她甘愿在舞蹈里疯狂,她爱能让她短暂或长期解脱的事物。把每一次起舞都当做最后一次的人,是不会害怕不能出戏的。

故事似乎结束了,宋辞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给陈若安缓和的时间。可这些时间用来缓和又真的太少,陈若安连话语的开头都想不出来。

“我刚成年的时候,有过一个爱人,”宋辞重新开口了,她找了个陈若安应该能听懂的名词,“她算是编导吧。有时候走到那一步了就不得不坦白,我坦白之后两年,她结婚了。”

那人离开的时候相当决绝,她说同性恋本来就是十分看不到未来的事,何况对象是你呢,你自己的人生都是看不到未来的。

陈若安的眉头又蹙起来,她觉得自己是做不到几分钟里接受完这些的,没有谁能成为吞噬黑暗的深渊。

宋辞这回没再伸手摸摸她的头。

“你说你想要长久的爱情,陈若安,我给不了你。

“陪伴是最好的感情了,比什么都坚固——我们孤独、互相欣赏,所以我们陪伴彼此。我有时候想,如果没有什么所谓爱情插足就好了,我总是恨你那种跃跃欲试的表情,但仔细想想,我自己又几分清白呢?”

上一篇:赠予你关于我的故事 下一篇:两个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