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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魇(7)

李医官平缓道:“学生以为,暂不用封井,让村民各自查捞井中,加盖纱罩,吃水时煮沸再吃。有事,我拿这条命担。”

乡长脸色涨红:“李医官,恕老夫直言,你一人性命,能抵多少村民?”

俞千总大喝一声:“罢了!”又拿起一根木棍往沙盘上一插,“天气炎热,一村数百人,吃水用水不是小事。向衙门请命运水需至少一两日,贸然封井,恐生大乱,这两天,暂按李医官方才所说的办。严密巡视各户,尤其这几个死者的家里,发现有人不对,立刻隔离。这是我的命令,责任,我俞明彻来担!”

乡长长叹一口气:“既是千总大人之命,老夫与乡亲们只得遵从。”一揖离去。

张屏再道:“大人,这的确是命案。若不立刻查出真凶,其定会再杀人!”

俞千总眯起眼:“你个在节骨眼上妖言惑众的神棍,不正法不能明纪!来人,拖出去!”

李医官挡在张屏身前:“千总大人,当下人人恐慌,唯这两人以为不是疫病,正好可守夜看尸。仵作仍未寻到,他们还懂些药理,能否暂留着与我帮忙?”

俞千总定定看着李医官:“你是诚心要如此么?”

李医官又望向地面:“我非与千总做对,只是,身为医者,不能妄断病症。另外,我想开膛查验今日两名死者的尸首,请大人应允。”

俞千总长吁一口气:“这两人的家人正要活撕了你,待找到仵作再说吧。”

李医官拱手:“那尸首今日便不焚化了。多谢千总。”

俞千总脸色铁青,张屏又开口:“千总大人,请先保护好另几位抬尸体的人。”

俞千总神色猛厉:“速滚!”

“另外六名抬尸人,已被俞千总单独看护起来了。”

离开药王殿,李医官简略告知张屏和无昧。

无昧擦着冷热混合的汗滴赔笑道:“千总大人英明。”

“关系疫情,这几人本就该着重察看。”李医官再淡淡道,“你二人,不是道士吧。”

张屏嗯了一声,又望着李医官:“医官方才说,前日死掉的一人有病征,能否告知详细?”

李医官仍是简略地道:“他的肺烂了,所以我才想开膛查验后面两人。”

张屏微微顿住:“那他的家人如何?”

李医官道:“他没有家人。”

又一群村民向李医官扑来,李医官向张屏和无昧抛一句先回棚子那边,迎进人群。

无昧拽着张屏快走几步,身侧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两位道长请留步。”

无昧循声一望,唤住他们的竟是乡长。

“方才老夫在殿内,因一时急躁,对李医官说了些唐突言语,并非有意。也牵连到两位,望请莫怪。”

无昧受宠若惊:“乡长太客气了,原是我们师兄弟给村里添了许多乱,让您老多忙了。”

张屏道:“我们跟李医官,没有乡长和李医官熟。乡长直接和李医官说更好。”

无昧拧了他一下,乡长一愣,继而和蔼地道:“老夫见二位与俞千总一同进来,后来又跟着李医官,加上俞千总与李医官是至交,方才……误会了。”

无昧打个哈哈:“我们只是路过,就被带了进来。”笑声出口,顿觉在此时此地不妥,悄悄看看四周,惊发现不远处,几个小兵手握长矛紧紧盯向这方。

乡长再道:“乡亲们的事不能耽搁,老夫便先行一步了。两位道长若有什么需要的,直说或找人带话给老夫即可。”

无昧再扯着张屏向乡长道谢,目送乡长的背影,感慨一叹:“这地方的人真是好啊,为什么会遇到这般天灾。我也信李医官说的,不是瘟疫,这些人定然都好人有好报。”

张屏道:“的确不是瘟疫。”

无昧忙示意他身后有人盯着,又悄声道:“刚才你真真要吓死哥。幸亏李医官人好,不然咱俩都得交待在这村子里了。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张屏紧皱眉:“他们的确是被杀的,凶手,还会再杀人。”

无昧倒吸一口冷气,不远处的人群突又混乱了起来。

“又出事了,又出事了!”

“又有人死了!还是那块地方!!!”

死在河边的人,不是村民,而是一直没找到的仵作。

尸体抬回来时,天已傍晚。几条人影绕行于埋着逝者骨灰的荒地处,,一路泼洒羹汤。

“爹啊,娘啊,天快黑了——太阳要下去了——不热了——出来喝汤吧——要过节了——儿与媳妇孙子来给你们送汤了——爹啊,娘啊,出来喝一口吧——”

蹒跚在斜阳中的人拖着长影,蹚过荒草,声声呼唤溶散于暮色。

数年前的那场瘟疫后,小石湾和桥头村的人上坟,只在傍晚。

被兵卒看守着的无昧和张屏站在斜坡的最高处的树下,沉默观望。

这方仿佛黄泉忘川畔,另一边,黑压压的人群尾随着抬仵作尸体的担架,缓缓而来。

俞千总亲自镇守在棚子前,兵卒们抽出兵器,村民散成半圈。

“到底是什么病,有没有药治,给我们句实话!”

“连官府的人都没命了,还要拖?!”

乡长拦在兵卒与村民之间,求村民暂不要闹,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待。村民们不买账,叫喊声更震。

兵卒尽力拦阻,李医官和高医官与担架一起匆匆进棚。

张屏也很想去,但被看守的小兵拦下。

“二位穿着道袍,被百姓瞧见恐会让乱子更大,对不住了。”

白天与他们说话的老差头又缓缓踱过来,叹了一声:“若非是李医官在,恐怕早就乱起来了。”

无昧抓抓后脑:“李医官医术精湛,他一直都说,这不是疫病。”

一个小兵插话:“也就李医官能这么讲,换个人,早让村民撕了。”

无昧不解,张屏问:“李医官与这个村是否有些渊源?”

小兵诧异:“还没人告诉二位?李医官的爹,就是几年前的那场疫病时,为了救这里的人死的。”

无昧啊了一声。

老差头又长长一叹:“当年那场瘟疫,先时一直查不出原委,发病的人越来越多,跟恶鬼一样咬人。好的人被咬,也变成鬼。人都说是这地方的人作了孽,召了邪祟报应。”

又一个小兵插话:“连我们千总的哥哥也是那次染病没了。”

无昧惊诧:“俞千总亦是这村里的人?”

小兵道:“不是,二位可真够脱俗的,我们千总大人家是城中第一府,你们打从城里过,竟没听说?”

无昧羞惭:“贫道师兄弟身无盘缠,未曾在城中停留。见笑了。”

老差头道:“千总大人的父亲俞员外,仗义疏财,在整个州郡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善人,可叹老天不开眼,当时千总大人的兄长在附近的别庄读书,不幸也染了疫病。后来那座别庄被员外捐给了县中,改修成乡学堂。”

张屏若有所思地看向坡下,老差头接着道:“那时这里真比十八层地狱还可怖。好些人到官府闹,让将这一带全烧了。万幸李医官的父亲路过城中,瞧出这是瘪咬病,还查出病源是有疯狗死在了水边,污了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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