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中元魇(2)

张屏待男童跑远,出声问:“那几个客商,都死了?”

震耳欲聋的知了叫声中,无昧感到有股阴阴的小风顺着领口钻进了后背。

老者盯着地面:“是。三个客商都死在荒地里,身上有牙印,煞白煞白的,似被什么东西撕咬,吸干了血。那老头的尸首在离他们不远的一棵老树下,咬着一只鸡,一嘴血。”

无昧打了几个哆嗦。

张屏肃然道:“敢问那三位客商年纪多大?身形如何?”

老者道:“老汉只在人堆里粗粗看了几眼。都不算胖大吧,血淌没了,显得白。听说有一个还会些拳脚。年纪大概四旬左右。”

无昧觉得那股阴凉之气在身上乱蹿,老者抬眼望着斜前方的某处:“客商借宿的地方,离着那片地有十几里路。老头姓肖,家在村子另一头,离三个客商住的地方老远,离出事的地方更远。这肖翁在世的时候腿脚就不利索,进出屋迈个门槛都得人搀着,更别说能在半夜跑出十几里地。”

无昧钦佩地道:“老施主真是胆大,要换成是贫道,看都不敢看。”

老者唉了一声:“那两天修整河滩,我在河边守夜,听闻有事就过去了。饶是我这把年纪不该怕什么,乡长说给我加钱,我也不敢守那河滩了。”

张屏道:“老丈守夜之处离尸首被发现的地方很近?半夜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老者思索了一下:“没有,那天晚上挺静的,有点风吧。”

无昧在心中将天庭众位神仙都拜了一遍。

玉皇大帝,元始天尊,这太邪性了!

一个诈尸的老爷子,追着几个壮年男子跑出几十里地,咬人吸血。后天就是中元节了,真是听不了这样的事!

阿屏,快别聊了,咱赶紧趁阳气足的时候回头绕路吧!

张屏完全感受不到他内心的喧嚣,仍向老者道:“除了那三位客商之外,有无其他怪事?”

老者慢慢道:“有。再一天早上,一个抬肖翁尸体的后生也出事了。村里人一早起来,发现路上到处是死了的鸡鸭,全被掐断了脖子。顺着死鸡死鸭与血迹一路找,就看到那个后生躺在肖翁当时躺的位置,也是一嘴血,叼着一只鸡。”

无昧要哭了。

王母娘娘!太上老君!慈航大士!

我跟阿屏是年少无知不得已才冒充道士,求莫要因此弃我俩不顾!求保佑我二人勿被邪物侵扰,弟子愿天天烧香叩拜!

“莫非……你们觉得,是有什么爱掐鸡的东西作祟?所以老丈才要打这条狗?”

黑狗哼嗯了一声。

无昧感到关键时刻更要积德,立即又道:“黑狗乃辟邪之兽。若真有邪祟,它反倒能护家镇宅哩。”

老者苦笑两声:“老汉不是不懂道理。若这畜生当真是什么妖魔鬼怪,躺在那里的便不是肖翁了。”

无昧忙道:“无量寿福,老施主万不可如此比喻。”

老者摇摇手:“神神叨叨的事,官府也不信,不让说。只是多年前,我们这两个村曾发过一场怪病,死了不少人。不光是人染上,猫狗畜生,连飞着吃蚊子的蝙蝠都能得病。医官说,这病是瘪咬病的一种,根在狗身上。狗疯咬人,然后人疯。当时这一带有狗必除,好几年都不能养狗。这次一出事,就怀疑又是这种病症闹了。村里好几户人家的狗都被打了。”

黑狗再往无昧腿后缩了缩,老者向他二人拱拱手:“两位小哥若是真可怜这畜生,就带它一起走吧。它确实是条好狗。留在村里,肯定得被人打死。”

男童迸出一声哭喊,一头扎了过来,抱住黑狗:“爷爷不要把大黑给旁人!我要大黑在家里!”

大黑眼睛湿湿的,咕噜了一声,低头舔男童的手。老者跺脚:“不懂事的娃子,你想它活就赶紧撒手!”

男童哭着不肯松手,张屏望向侧方道路:“都走不了了。”

炎炎烈日下,一群黑点飞驰而来。是一队兵!

为首的男子勒马停下:“尔等可是小石湾百姓?吾奉谕令,小石湾与桥头村周边道路暂时封锁,任何人不得出入!”

第二章

“诸位军爷,贫道师兄弟二人乃是去真武山玄天宫参加法会,当真刚到此处!一没进村,二没喝水吃饭,可否请诸位通融,让我们自行滚远。”

无昧张屏和那老者祖孙一道被轰押入村,无昧一路不断向兵卒们求告。一名小兵咧嘴道:“你们来得再晚,也比我们到得早。连我们都寸步不能离这里,你们能去哪?知县老爷与我们千总大人有令,一只蚊子也出去不得!”

无昧欲哭无泪。前来封村的兵卒各个都带着兵器,还有两车铲锨绳索以及两个散发着油味的大木桶。

这事很大。

难道,他和阿屏,就要在这青春年华,身染疫症,命丧荒村,尸焚成灰,飘扬无痕?

无昧在心中痛哭,众兵卒时不时嘻嘻哈哈逗他和张屏两句。

“两位道长,你们怎么不捉妖拿怪,急着要跑哩?”

“这时候念点啥经好?”

“村里的人这回该知道了,真正要紧的时候,光头牛鼻子们能中什么用?”

……

无昧臊得抬不起头,张屏在他身边默默走着。黑狗被一个兵卒用绳索拴着牵在手中,一时瞧瞧他二人,一时偷看一眼老者祖孙。

小石湾村内一片死寂,家家门窗紧闭,唯有乡长与三个日前县衙派来的人迎接。乡长一眼看到小卒手中牵的狗,即向兵卒中为首的年轻男子道:“俞千总,这时村里可不能留狗。”

黑狗悲哼一声,闭眼瑟瑟。男童又哇地哭起来,老者狠狠拍他两巴掌,连声告罪。俞千总皱眉,看向乡长身旁一袭青色吏服的瘦削男子:“当真是瘪咬症?”

男子道:“某与仵作都验看了尸首,暂无疫症迹象。不过为防万一,已发放药材,令村民自行煎茶服用。每日每户熏醋三次。”

俞千总点点头。

男子又道:“村中牲畜也都暂无异常。某已请乡长告知各户,这几日不要食肉。水须煮沸后再饮。狗暂无须杀,先以铁链栓在内院或一僻静方便处,人勿靠近,每日投喂,若有病状,立即上报。”

俞千总转头吩咐亲兵:“依照李医官所言。别让孩子碰这狗,替他们把狗送家里去。”

老者拉过男童,连连作揖道谢。

李医官身侧的小吏捧过几叠用药汁煮过的布巾,发放与诸兵卒。俞千总又向李医官道:“我们带来的干粮里有肉,都是县里买的,能吃吧?”

李医官道:“一定做熟了再吃,万不可夹生,莫饮生水,亦请勿猎食鱼鸟鸡兔等野味。”

俞千总身边的小兵将李医官的话大声通传与所有兵卒。无昧和张屏也各领了一条布巾,张屏将布巾放到鼻边嗅了嗅,小卒又问:“大人,这两个道士怎么办?”

俞千总翻看无昧与张屏的文牒:“一个二十九岁,一个三十一岁,看不出你二人竟有这么大了。”

上一篇:一盏薄荷 下一篇:她有一片果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