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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宋(19)+番外

住黄河之畔,每年皆有修筑河堤的力役便罢了,偏偏这百年来,黄河改道,从辽朝之地入海,朝中的大人们恐辽兵会顺水而至,便总是想将黄河改回故道,再至河东入海,却是三改三败,耽误农时、辛苦民夫、又害得河水泛滥,让他们本就困苦的生活雪上加霜。

这次逃亡入密州,他们这些厢军都是从流民中招募而来,成军后,都头将他们用以应付地方的各种杂役,而在官方的杂役做完后,他们的都头便会用他们接一些私活,为世家大户营造宅院。

这种事情,极为辛苦,所得却极少,但为了活下去,又有什么选择呢?

好在家中老幼暂时有了落脚之地,听说那主户甚是仁慈,修筑了家宅,让他们可以度过寒冬,家里那才出生不久的小儿,都为此活了下来。

他又摸了摸怀里温热的钱袋,这是他这个月来存下的军俸,一共三百钱,他分文未用,就等着年节回家,让家人能吃些栗米,而不是豆饭。

想到这,他带着对主家的感激,走到了七里坡。

然后就被新建的家宅惊到了。

二层高的楼宅,排成两列,看着就气势恢弘,墙上刷了白灰,干净整洁,两排楼层之间,还用大锤夯平,弄出了个十来丈的平坝,其间有木柱支着,正晾晒着许多衣物,地面干净,让他一时不敢步入。

倒是院外有两处房子,顶上都冒着滚滚白烟,远远还能听到许多吵杂的争议声,让他不由得好奇起来,小心地靠近过去。

那房子像个是一个大窑,四周有好几处门,都用厚毡挡住风,那些人声,便是从这里传来。

掀开厚毡帘子,便是一股迎面而来的热气。

房中正放着一口口大锅,冒着腾腾热气,不时有人从锅中舀水入盆中,清洗着羊毛。

还有一些小孩,正将洗好的羊毛放到一边的木架上沥干。

“张二郎回来了?”旁边有熟人惊喜道,“你可是军户里最后一个回来的,你家里都在那边纺线,还不快去帮忙梳毛!”

张松被人指着方向,却发现家中父母、妻儿、兄嫂都在一起,围着一口大锅,忙来忙去:“这是……”

“这是主家给的羊毛!”他的母亲正在拿着一把铁刷,将一团团细毛刮得蓬松后,拉成长长的毛条,而媳妇正从毛条中抽出一缕,熟练地纺着毛线,面带笑意,身旁已经放了一卷毛线。

“羊毛?”张松一时茫然。

“不错,主家发下来的羊毛,咱们给纺成线后,一斤能给四十文线呢,”张母摸着柔软的羊毛,仿佛摸着自己的儿子,“而且,在这里又暖和,还有热水,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咱们家这两天,就已经纺了十斤线!四百文线!你儿子自出生还没尝过荤腥呢,这次年节,定能让他吃到。”

说着,张母还拿出了钱袋,给他看串好的铜钱。

张松看着那在清洗烘干的蓬松羊毛,忍不住摸了一把,柔软,细致,果然是……

“松手!”几乎同时,父母妻嫂同时咆哮出来。

“啪!”张母愤怒地把儿子的手拍开,怒道:“这瘟货,那手上全是泥灰,我这羊毛洗起来有多不易你知么?那主家分给我们每家的洗物就那么点,碍了家里的收入,你这年节还想不想过了?”

张松唯唯诺诺地认错,又看了一眼那主家分的“洗物”,只见到一桶清水,却也分辨不出区别来,只能在母亲的训斥下,拿出未洗的羊毛,一一将其中的杂物挑拣出来。

他的手指肿如萝卜,有的地方,已经冻成了紫黑色,甚是笨拙。

“瞧你这手,”他妻子顿时心疼起来,“陈老那有一罐药膏,是主家赐来的,能治冻伤,你快去涂些。”

“那得花多少钱?”张松不以为意,“一点小伤,每年都有,不用管它。”

他妻子轻嗤一声:“那是主家赐的,不用钱,你若不用,他人用光了,便无你份了。”

不用钱?!

张松挑毛的手顿时一滞,猛然起身:“陈老在哪?”

“右边的那厨宅……哎,你记得带些羊毛回来!”他妻子冲他背影喊道。

第16章 花开不败

腊月初八,大雪初晴,七里坡下的河水已经结上一层薄冰。

小村的一座房屋里,堆放着数千斤的石碳,一名六十多的老者正守在煤屋的门口,围在一个小碳锅前仔细地清理着锅里的羊毛。

他眉头的皱纹很深,一件粗麻大褙套在身上,一截粗糙的灰色毛线领子从圆领中探出,护住了脖颈。

他旁边正坐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孩,拿着一个纺轮,把一截细长的毛条绞成毛线。

村里只有三架纺车,如今正在日夜纺线,却还是无法将大量梳好的羊毛纺完,这纺轮就不同了,无论大人小孩,都可以随手带一个,坐着烤火、在坑上取暖、吃饭消食时,只有空,把纺轮放在空中一转,就能把连接在纺轮上的一缕羊毛扭成毛线,再把这截线卷到纺轮上,绕下一截线,如此往复。

这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啊,别说三岁的孩子,便是三岁的猴子教上了两天,也能学会。

所以,村里的人但凡有那么一点空闲,便都在绕线,绕的粗细均匀的线团,还会被山水姑娘赞许,每斤的收购时能多加一到五文钱呢。

山水姑娘真是太聪明了,前些日子,她把刚刚剪下来的粗羊毛和洗毛水用很低的价格卖给他们,再让他们纺线后,又买回毛线。

虽然一开始让大家很是犹豫,担心被骗,可很快那张松家的就买了好多羊毛,他们一家也是奸滑,纺好线后,却没有拿去卖给山水姑娘,而是一家子拿这些线做织了七件新衣新裤,甚至还给老父母做了两双足衣!

真是太奢华、太浪费了!

哪能一次做那么多的新衣呢!

就算到了年节时,不该也一户数口做那么一两件新衣,大家轮换着穿么?

老头一想到这事,就觉得张松家昏头了,才过了那么两天好日子,就不记着打了,这钱不存着,要等明年要是遇到个什么天灾,看他怎么过!

就因为这事,他家媳妇儿子也被馋坏了,怂恿着老妻私下里,悄悄做了几件新衣!

可把他气坏了!

但是做都做了,也不能卖,哪能不穿呢?

还说这衣服可真暖和,暖和是暖和,可日子还过不过了?

就在他一边抱怨,一边清洗着羊毛时,他看不顺眼的张松便走到了他面前。

“陈老,我来买碳!”张松裹着灰色的硬布褙子,提着麻布口袋,恳切地看着老头。

老头哼了一声,起身拿起木称:“要多少?”

“先来一称!”张松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

“一称七十五文,你数数,”老头指着称上的刻度,“十五斤,一称足足的。”

“当然,你是村里最公正的,不然姑娘能让您在这卖碳么。”张松陪着笑脸,“那个,冻伤膏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