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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有雪(41)

作者: 纵虎嗅花 阅读记录

听见敲门声,她那心里,就像春燕在河边田野忙来忙去,忽被打断,嘴里衔的泥掉了一块。

贺图南在等她开门,他抿了抿唇,低着头。

等门开了,展颜的眼角垂着:“你有事吗?”

贺图南有点绝望地看着她,心想,她是妹妹,还真是妹妹,她怎么就成了妹妹?光是看着她,自己仿佛就已经罪孽深重了。

他掩饰性地咳了声,错身进来:“我帮你看看卷子,你不是说,物理跟政治考的不算好吗?你以后要是不打算选文科,政治倒不用太上心,想好选什么了吗?”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那自然是理科,可这会儿,展颜不太想同他讲话,夜色越来越重,她还有好些事要忙,他说话又那么令人难受。

可他人进来了,不好赶出去,展颜明明要选理科,此刻说:“我不知道。”

贺图南瞟见她桌上摆了纸笔,没话找话:“做什么呢?”

展颜一把收过纸笔,塞进抽屉,她快速瞧他一眼,说:“你怎么跟天牛似的?”

贺图南从没被人这么比过,他皱眉:“什么?”

展颜心里,天牛是一种很骄傲的虫子,挥舞着细长的角,修长的身体,一身黑,冷酷得不得了。不像绿蝈蝈,有点风吹草动就跳腿逃命。

她不解释,就这么站着,气氛僵硬。

贺图南不知道自己进来找什么苦头吃,但答应她的事,总要办了,又把话题扯前边:“你卷子呢?”

“不要你看,你请回吧。”展颜对着答案,已经看懂了自己错在哪里,她不需要他,日后努力,也是自己的事。

“你还在生气。”贺图南说。

展颜语气黯淡几分:“我并不是生气,只是觉得有些难受。”

贺图南也难受,他不知道她清不清楚自己身世,怕她知道,这对她来说,总是个十分难堪的事。看她笃定说那人是她爸的样子,应该是不知道。

那就让他一个人难受好了。

“我给你讲讲题,转移下注意力,就不难受了。”贺图南眼尾瞥了瞥她的书包。

展颜沉默了一下,从书包里把物理试卷拿出来,摆到他眼前:“你坐我的椅子吧,我再去搬个。”

她从客厅搬了个凳子,挨他旁边。

“这也不难啊,就是考匀加速运动,”贺图南不懂她为什么这个也错,“这种题首先要分析质点所受外力,计算出加速度,再套公式求位移,记住要分段求解,不同的外力对应不同的加速度,思路就是这样的。”

展颜不作声,她一看答案就懂,自己做却错了。

“这是第二章 的内容吧?第二章那几个公式,你要学会自己归类总结,最重要的是,把速度位移加速度的方向搞清楚。”贺图南拿过笔,随便扯掉一张日记本上的纸,给她举例。

他鼻子高挺,顺着鼻梁再往下,下颌的骨头成一道斜线,说话时,会微微起伏,仿佛有人扒拉了一下百叶窗。

展颜无意抬眸,不觉把他五官看个遍,她没仔细观察过男孩子,此刻,许是离得近的缘故,她连他耳垂附近有颗褐色的小痣都看清楚了。

他一扭头,热热的吐息便拂到脸上来:“听明白没?”

展颜脸猛得烧起来,她疑心,贺图南要听到她咕咚咕咚的心跳了,她低头去看公式,他的字,跟徐牧远的风格迥异,徐牧远的字,非常规整,做事认真,贺图南就要潦草许多。

“多练,做熟了就好了,你现在是初中到高中过渡阶段,有时弄不清也很正常。”贺图南跟她说话,语气倒专注,见她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进去没有。

“颜颜?”他喊她乳名,带点试探味道。

展颜终于开口:“听明白了。”

她哭那会儿,看了妈的信,妈什么都知道,妈似乎早料到她来新环境会有不适、孤独的时刻,妈不在了,可她留下的书信还在安抚着她的心。

“颜颜,一个人这辈子不可能什么时候都顺顺当当的,谁能没个难处呢?这世上,没有烦恼,没有痛苦的人,想必是有的,但大多数人是没这么幸运的,遇着事了,跌倒了,疼就想哭,没关系,咱们还能爬起来再走,生命虽然脆弱可也无比坚韧,一个草,哪怕被折断了,来年借着东风,还能活过来,人活着也得有那么一口精气神儿。”

展颜脑子里滚过那些话,心头热热的。

她更想妈了。

书桌上,摆着一本银行送的挂历,展颜把每个月上课的日子圈出来,过去的,就打个叉,贺图南抬眼看见了,觉得气氛沉闷,便逗逗她:

“这才高一,就开始算高考倒计时吗?”

展颜静静摇头:“不是,我是算什么时候放寒假,我就能回家过年了。”

过年……贺图南这才意识到,过年她是要乡下的,他不能跟她一起吃年夜饭,看春晚,守岁,她过了年总得要回来的吧?

想到这些,贺图南那张面孔,有些阴晴不定,目光在她脸上盘旋了一会儿,低声问:“你不在这儿过年?市广场有灯盏,很好看。”

没等展颜回答,他听见大门响了,有转动钥匙的声音。

贺图南起身,到客厅见贺以诚正在脱大衣,问:“妈呢?”

贺以诚身上有淡淡烟草味,一脉冰凉,瞬间被室内的暖流蚕食了。

“在你同学宋如书家里,妹妹呢?”

正说着,展颜从屋里出来,她都听见贺叔叔的声音了,不打招呼,说不过去,事实是,她不清楚贺叔叔什么时候出去的。

“哦,颜颜,在写作业吗?”贺以诚见了她,眉眼便舒展开来,有了笑意。

贺图南目光在两人身上一番交替,说:“我在帮小妹看期中物理试卷。”

他记得,徐牧远说起“小妹”,语气都是溺爱的。他有意学徐牧远,把那两个字咬出来,期待这两个字,能像一场雪,把什么都掩盖住。

贺以诚很高兴:“是吗?颜颜,哥哥讲题你感觉怎么样?”

展颜对贺以诚每次这么强调两人身份的措辞,有些微抗拒,如果可以有哥哥,徐牧远更符合她的想象,和气的,从容不迫的,什么困难都打不倒的。

“挺好,我能听懂。”她觉得,贺以诚是不是要对她说点什么,看了看他,果然,他很快说,“颜颜,能不能到你屋里跟你聊聊?”

贺图南听这语气,觉得爸简直很像徐牧远了,徐牧远抱着他念幼儿园的小妹,亲她的脸:“你上学想不想哥哥?”

小妹妹的脸,自然是可以亲的,贺图南莫名想到这点,心里一阵凉,一阵热,最终却变得灰灰的。

他站在展颜的卧室外,想要听到点什么,又怕听到。

里头人语隐约,好像是个怎么也抵达不了的世界。

贺以诚跟展颜说话,腔调永远是温柔的,他跟她解释:

“你爸爸来,我事先不知道,我这个人做事喜欢按计划来,一旦有变,心里就会有些不痛快。再加上,”仿佛斟酌了下,贺以诚笑笑,“我不该跟你们小孩子说生意的事,最近不太顺利,心情不好,难免就会任性些,考虑不周,今天你爸爸来我没见到他人,东西在门口李师傅那里,我当时确实懒得弄过来,现在想,是辜负了你爸的心意,也不够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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