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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有雪(201)

作者: 纵虎嗅花 阅读记录

“你会干一辈子这个吗?”

“不会,”贺图南非常干脆,“没有什么行业是万年长青,也许我会干个五年十年,中途发现别的机遇了,也会离开的。”

孙晚秋感慨:“我也相信你,我本来觉得,念好书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这次,我明白了,念书学习还是非常有用的。”

贺图南微笑:“难能见你低头,你这个人,很骄傲的。”

孙晚秋反问:“贺总不骄傲?”

贺图南说:“没你骄傲吧,你当年很看不上我和牧远。”

孙晚秋很大方承认:“是,当年确实是,现在不了,徐牧远还在北京吗?”

“对,新谈了个女朋友,过年没回来,陪女友去旅行了。”

孙晚秋说:“你们都是围着女人转的那种男人。”

贺图南没否认:“要走,也等婚礼过了,颜颜肯定要你当伴娘的,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孙晚秋道:“我还没说一定走,请我当伴娘,贺总得舍得出血,我不轻易给人当伴娘。”

贺图南笑得非常松弛,孙晚秋很久没见他这么笑过了,他笑起来,跟贺以诚的样子差很多,她总是在某个瞬间,会在贺图南身上看到贺以诚的影子。其实,那个夏天,已经非常遥远了,但至今都是她最重要的记忆。

她突然觉得一阵孤独,这种东西,是展颜时常能感受到的,她好像总是在孤独。此时此刻,孙晚秋也觉得孤独,不知道是因为那个夏天,还是因为展颜已经嫁做人妇。

也许,她会永远一个人在路上,像当初离开小展村的那个夜晚,有星无月,群山黝黝,她一个人,不停走,只有不停走。

她想到展颜,少女之间那些暗微的角力、扶持、分离、陪伴都告一个段落了,她第一次为这种结束感到伤怀。

清明节前,贺图南陪展颜回去烧纸,给村小带了一批图书,他们卸书时,小孩子围着看,又摸又笑,话很多。可当展颜真跟他们说起话,他们怕生,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上前。

等给他们分了些零食,好嘛,野狗似的乱抢,高兴得不得了,到底是小孩子,有口吃的,快活死了。

漫山遍野的桃花,春天就是这样,花排着队地开,它们这么美,不管人看不看它,都要开,自在得很。

展颜折了两枝桃花,放到明秀坟前。

又折了两枝,去石头大爷父子那里,她出生的时候,石头大爷就是大爷的样子,等她长到二十岁,石头大爷仿佛还是那个样子,然后,死在了那个样子里。

她觉得很对不起石头大爷,他把脑袋伸进绳子里那会儿,也不晓得在想什么,无从知道了。

只是一想到这点,展颜心也就拧成了绳。

坟上青草盛了,就是很乱,没人拜祭,当初怎么抬到地里来,埋下去的,不晓得。这地,本来是石头大爷的地,他就一个傻儿子,也没了,这土地便扆崋被政府收了回去。谁家继续种的呢?不知道,反正两个坟头挨一块儿,四周长起麦子。

石头大爷是割麦子的一把好手,快得很,出活,年轻的时候常常带着镰刀,磨刀石,被人叫到山的那边帮忙,管饭,还能给半口袋旧粮,他给扛回来。

展颜这次在石头大爷坟前,站了许久,她心里说:石头大爷,我嫁人了呀,你可知道,以后我来看妈,就会来看你。她心里把这些话说完,心就像麦子,成熟的麦子,没来得及收呢,被大雨泡了,发了芽,烂了。

她跟贺图南两个,帮石头大爷拔草,草可真青,翠翠的,好仙灵的色儿,可这底下的白骨,也是那样的白。

放眼望去,许多人家的地里,都有坟,不晓得是谁的,许是见过的,许是连听也没听过的,活着的时候,一辈子耗死在地里。死了的时候,魂魄又在地里活着,守着庄稼,守着后人。

“可惜没见过这个老大爷。”贺图南说,他手上全是草锈。

展颜说:“石头大爷是个好人,一辈子没享过福,死得又受罪,乡下应该不止他一个这样的,好像来世上一趟,就是受苦的。”

她想,等她也死了,世上就没人记得妈,也没人记得石头大爷了,这真让人伤心,春天多好啊,可地里头到处埋着亡魂,岁岁年年,年年岁岁,在土地上从未离去。

她不晓得以后这样的事,会不会少些,少些可怜的人,他一辈子与人为善,勤劳本分,到头来也没落着好,真是不明白到底哪里出的错,要去怪谁。

贺图南说:“等我们以后老了,买块地,你设计设计,就在这住下,天天都能上山。”

展颜笑了:“你不喜欢住乡下。”

“都没住过,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难能喜欢,不要勉强的。”

贺图南还是那句话:“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城里过够了你就回来,我跟着你。”

“那能行吗?”

“怎么不行?城镇化一定程度后,人就会逆城市化,先买地吧?”

“那我们百年之后,能埋一块儿吗?”

“当然。”

真是振奋,一想到死后埋一块儿,展颜非常踏实,她见他裤脚沾了几粒枯死的苍耳,蹲下来去揪,贺图南也蹲了下来:

“这什么?”

“苍耳呀。”

“苍耳就是这东西?”

“对呀,春天本来该是绿色的,那种嫩嫩的绿,这个死了,估计是打农药打死的。”

“我陪着你,高兴吗?”

“高兴。”

“有多高兴?”

展颜看向远处青山,青山上头,是没有边际的天,她手比划着:“就像天那么大的高兴!”

天的下面,是土地,土地上有麦苗,有树,有桃花,野鸡忽然从眼前飞过去,展颜看到了,身后的人戏谑笑问:“还有漂亮的野鸡毛要送我吗?”

这动物疾飞,缤纷的尾巴一闪,沉没到麦田的绿里。桃花从一代又一代人脸颊旁开过,开到这一春,谁也不晓得桃花有多大。

那就暂且开到这一春,还有下一春,无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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