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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痕/尖齿(131)

渡岛的每个人都有深刻的故事。

关珩是恒定不变的因素,撑着他们,将他们稳稳地托起。

如同现在托着宁秋砚一样。

回到大宅,关珩先上楼去,宁秋砚提着一袋子的空保鲜盒去找白婆婆。

陆千阙和顾煜都不在,听康伯说陆千阙带顾煜去打猎了。

陆千阙没有带枪,说是打猎,大概只是带顾煜摸黑去捉野兔什么的,为要将他送出去读书的事做一点补偿,顺便促进父子情。

宁秋砚不在的这两天,顾煜在做植物标本。

东西都还放在偏厅的桌上,顾煜不是乱来,标本做得有模有样的,叶片都平整地夹在吸水纸中,准备昨晚后叠起来使用沉重的石头压制。

渡岛的植被种类繁多,其中有不少珍稀植物,例如绿绒蒿属。

绿绒蒿属是罂粟科,花长得很大,颜色鲜艳,非常吸引眼球,这次和关珩一起出去,宁秋砚就幸运地碰见过几株。

出去这么一趟,虽然一直都在路途中,但宁秋砚并不觉得累,反而身心舒展,整个人都有焕然一新的感觉。老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亲身在渡岛游历一圈,将沉静的岛屿揭开神秘面纱,比坐在房子里要了解它更多。

老人的睡眠时间早,通常天黑后就早早地上床。

宁秋砚去时,白婆婆已经早早地换上了厚睡衣,正在厨房里装煮好的糯米饭。

白花花软乎乎的糯米饭铺在布上,用酒曲拌匀,再装入坛子。坛子用开水温过之后包在厚厚的棉被里,装完封好以后会放在温暖的地方等待发酵。几天后,坛子里便会用新酿好的醪糟,用来在元宵节的时候煮汤圆。

“我来帮您。”

宁秋砚洗完保鲜盒,自告奋勇要帮忙。

“不用啦。”白婆婆温和地说,“小孩子不要随便碰,你们火气太旺,酒会发不好的。”

宁秋砚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讲究,讪讪缩回手,说“好吧”,但还是探着头凑过去看。

白婆婆赶他:“现在味道难闻,你凑这么近干什么。”

宁秋砚不嫌难闻,仍好奇地站在旁边围观:“您每年都会做吗?”

白婆婆说:“是啊,年轻人喜欢吃,不仅过年的时候做了用来煮汤圆,平时也会做了煮甜汤。康老头爱吃酒糟蛋,天气合适的话一年要做三四回。”

两个老人都在岛上住了几十年,听说年轻的时候会斗嘴,但彼此了解,人到了晚年,更是惺惺相惜。白婆婆煮好吃的会想到康伯,康伯也会记挂白婆婆的用度,两人是老友也是知己。

宁秋砚听白婆婆絮絮叨叨地念康伯挑食,看她表情却是笑着的。

她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池漾的事,不知道几十年前背叛自己的人又有了怎样丧心病狂的举动。

宁秋砚想起陆千阙说的话——“她只要幸福快乐就好。”

毫无疑问,白婆婆现在的确很幸福。

“婆婆,一直留在渡岛是什么样的感觉?”宁秋砚问。

“什么感觉?”白婆婆回答,“就是家的感觉啊。”

宁秋砚:“那如果再给您一次选择,您还会离开渡岛吗?”

白婆婆拨开手指上的糯米饭,停下动作,转头看来着宁秋砚:“怎么?想到要开学了,不能黏着先生了,舍不得走啦?”

她半张布满疤痕的脸孔狰狞,另外半张则满是慈爱。

老人怎么可能会看不出小孩的心思,一猜就猜中了。

“嗯。”宁秋砚脸上发热,“有点。”

白婆婆说:“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回到当年,我还是会选择离开的。”

宁秋砚:“为什么呢?”

白婆婆道:“如果我不离开,不去发生在那些在生命中发生过的事,那么我就不会是今日的我了。”

宁秋砚问:“以前的您不好吗?”

“也不错。”白婆婆说,“但现在的我更好。如果不出去,我又哪来的一身厨艺,哪里够资格掌管厨房,满足岛上这么多人的胃口?”

宁秋砚表情懵懂,知道白婆婆说得有道理 。

“我看先生也希望你留下来,他是很喜欢你的。”她陷入回忆,“我好像……没有见过先生谈情说爱,在我的记忆里,先生一直都是一个人。”

宁秋砚:“……”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应这句话。

以白婆婆的年纪,他的确是个青少年。但白婆婆却又是关珩的晚辈,这总让人有点凌乱。

“但是孩子,你得先成为你自己啊。”

白婆婆和蔼地说。

“不为这份喜欢感到惶恐,不为它患得患失,你还年轻,你要强大到能安心享受这份喜欢,才能更好地留下来。”

第86章

宁秋砚抽了两天时间,和顾煜一起做完了植物标本,只管等干透后装订起来即可。他们在标签与目录制作上产生了一些疑惑,康伯让陆千阙带两人去藏书室,在那里找到了一本厚厚的标本册。

标本册是二十年前一位上岛的关家女孩做的,扉页的字迹娟秀,写着她的名字“关悦然”,其中陈列的植物标本达百种,宁秋砚翻阅有些泛黄的书页,仿佛翻阅了几十年前的时光,忍不住沉迷其中。

他问陆千阙:“这位……这个标本的制作者,现在还在岛上吗?”

他们做的标本太粗糙了,如果她还在渡岛的话,也许可以去请教她。

陆千阙道:“当然没有。”

宁秋砚知道,除了康伯等选择了长居渡岛的人,关家的人都会固定在岛上待两年。

他看着每一页的标签上的制作日期,发现这本册子的时间跨度长达七年,那么就说明制作者已经比别人待的时间要长很多很多。

陆千阙瞄到日期,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说道:“有的人来得早,有的人来得晚,有两年一到就马上离开的,也有留在这里很久的。但是最后呢,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离开,毕竟他们的人生不在岛上。”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宁秋砚点点头。

陆千阙又说:“不过如你所见,他们在岛上的日子都没闲着,除了你手里看到的这个标本,他们还留下了那边的一些藏书,乐器室里的几个手工乐器,宅子里的花瓶陶罐,岛上的通往养殖场的小路……只要是来过这里的,每个人都多多少少会留下点痕迹。”

也就是说,现在他们所了解的渡岛,其实是在百年间经过很多人的手,一点一滴铸就的。

从关珩最初一个人登上渡岛,一个人蜗居在海风呼啸、贫瘠寒冷的避光处,到后面关家人开来第一艘船,从世界各地朝岛上围拢,形成了今日的围绕在他身边的宁静祥和。

一切都和宁秋砚原先想象中的不一样。

不是先有了大宅,才有了选择这里偏安一隅关珩。而是先有了想要孤独避世的关珩,才有了如今的大宅,有了如今的渡岛。

人们向关珩靠拢,再慢慢散开。

花的时间是两年,七年,五十年,或者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