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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羡仙(444)

作者: 鹤望兰 阅读记录

听他安谧温和地说完这种话,天君已是心中剧痛难禁。

太微也只是陈述事实,从来没有一点自怜的意思,像没发现他的异常,只道:“三生石上少知音,何妨重理旧弦琴。”

即兴改了谱,好几枚柔和如歌的滑音变成了急蠲,急速连抹相并的两根弦如一声,中指随即按煞前弦,气势极其紧凑,以至于曲中情烈处惊人听闻,令人泪下不可收。

最后两声却反撮擘剔,琴曲结束得让人措手不及,太微抬头忽问:“先时何以避我远之?”面色再无方才的醉腻,只如一枝春雪冻玉妃。

然他手下还在“索铃”,左手依次轻轻滑过数弦,右手食指配合左手的动作,同时轻挑左手垫的那根弦。又续以“长吟”,左手按在音位处迅速左右移动,这是一种持久的颤音,听来如鸣鸠唤雨。

人道左圣一张希音琴威慈无等匹,就是说北斗魁审讯天囚之时,无人能在此中还以虚言相对。

天君双眉头聚只一瞬,便舒开了笑说:“你既是个聪明人,既知‘龙汉祖劫’四字,便想不明白其中就里么?”笑却不达眼底。

负手过去,没看他眼睛:“我乃先天始炁,太极别体,上天开皇,初劫下世之尊,造立天根,普植神灵。我若真是铁了心今世不来见你小太微,你又奈我何?又能奈我何?”

太微被他这样骤然一反问,音色一滞。

天君转身过来对他笑说:“谁想到只是去了趟北斗魁,处理点天庭的琐事,万事压身中抽得一点空闲,慢了一步晚来相见,就让你这般往坏处想人。”

太微猛地左手无名指的末关节背面按弦,此为“文豹抱物”,极是坚定果断的一个“跪”指,琴音交乾布斗,激坤指罡,双目自挟冰霜气:“措辞掩饰,尽是诳语。将谓我剑不利乎?”

“大天帝快请息怒。”天君虽说着告饶的话,其凌霄器宇、威仪风节令人不敢正视,“不亲自走这一遭北斗魁,难道你以为北极大帝连日卧病,只是碰巧了么?”

太微听了果然脸上微微有些惘然,天君慢慢坐下来到他身边,感他虽作厉色,但仍是满身香雾簇朝霞,几乎冲得人鼻底发痒。

天君道:“这庸劣之主,污蔑纪纲,残贼仁义,作个帝君作的为鬼为蜮为禽为兽,这就可恨、可除。你说,是为这三界苍生祛恶扬善重要,还是你我二人情爱,近时取些一夕之欢重要?”

泠泠七弦上,二月半融的冰凌一样,太微道:“此言当真?”

“天帝在上,怎敢调谎。” 天君渐渐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来,“看你凶的。”

又将许多事情掰开了、揉碎了同他讲。琴声才终于停了。

太微也蓦地觉出自己有些过火,道:“倘使无量圣众迎迓真主,卿溥摄十方,总统三界,说法如云,度人如雨,一切时中,永依道荫,真强如卿在此红尘中扰攘也。恩爱之事等微尘,假鉴此可堪分手,我莫不欢喜领受欤?”

天君本来就抱着他,挨得极近,听得忍不住额头撞他好几下:“真恨你个冬瓜葫芦脑袋!对此三春好景,再说这样话?晓得了,是匹配你不上,蒙抬举,蓬蒿倚玉树,粪土上长灵芝,我去度人家了。”

“承卿雅爱,敢负心盟。”太微看着他道,“尔我鸳侣盟誓山河重,贞心天地知,道路同艰阻,天涯共苦辛。卿乃多情重诺之君子,若有隐衷,何不尽言之,愿分卿之忧。”

正在这时,却看屋外卷卷乌云,几乎把这琉璃世界尽染成墨色。天君说出去看看,去去就回,特地按了太微不让他动,在唇上印了好几枚吻,这才乘着夜色,化一道宏大清光去了。

回来之时,却见太微一直在檐下等他,只穿着件中衣,不知等多久了。微微的雪风中,眼睫似香粉萦露的春草,冰丝织就,指尖已冻得蜡蒂红,面是雪照色逾鲜,色莹连城璧。

天君看他独立雪中,一时竟觉恍然如梦,忙心急火燎上前把他拥着护在了怀里,脱下鹤氅披上,半揽着他的腰身,替他拢住襟口。拉起他的手搓了搓,对着呵了一口热气,口吻多了几分责令:“你素来体寒,天又冷,还在这里呆等。”

太微带着眉目温柔的浅笑:“只因忆及与卿闲居无忧寂默之时,卿爱花成癖,案头瓶花不绝。”

步及中庭,太微手持一株百叶缃梅,花开正红色,亭亭可爱。欲再取丽格海棠、西府紫绵、金边瑞香、大红舞青猊,可他手刚刚一碰,它们全都忸怩缩回了骨朵状,绿叶卷起低下。

二人返回屋内,天君给他灌了口热茶,又摸他小腹暖了:“瞧你寒得血气都有些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