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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龛世(62)+番外

玄悯淡淡道:“我醒来的时候,上头便已有了些字句,字迹是可以仿出来的。”

薛闲了然:“你是怕有人模仿你的笔迹,写了些误导你的东西?”

“嗯。”

“那你都记了些什么?”薛闲边说,边又朝玄悯的银钱里丢了两颗金珠子。

“芜杂得很。”玄悯答道,“一些是关于这串铜钱的,还有几处地名,以及……一件事。”

“何事?”

“寻人。”玄悯道,“我记得我该寻一个人,亏欠了那人一些事,一日不还,一日不得心安。”

他声音沉缓,在屋子里低低响起,虽然语气一如既往有些冷淡,却莫名给人一种……十分沉重的感觉,哪怕是不相干的旁人,也能透过他的话音感觉到一丝说不出的难过。

这是薛闲头一回从他身上感觉到这样明显的情绪,这让玄悯忽然间有了些人间的活气。

但是不知怎么的,薛闲却觉得心里突然堵了一块,上不去亦下不来,十分不舒坦!

他盯着玄悯看了一会儿,突然不冷不热道,“行了,没什么要问的了,这钱你自己收了吧。”

说完,他兀自把剩余的金珠重新撸起来塞进了袖里,也不知那里有什么机关。

其实他依然没问出什么名堂,玄悯是不是告示上的人他也依然没弄明白,但他就是没那心思再往下问了,也懒得问。他看见玄悯愣了一愣,似乎也觉得他这突如其来的冷淡有些莫名。

就在玄悯起身打算朝床边走来时,薛闲隐约听见窗外的墙根里有些隐约的人声,细细索索的,还有金兵搭扣相触的轻响。

大晚上街上有宵禁,能带着兵器走动的便只有……衙门的人?

第43章 疫病县(一)

那两名店小二将衙门的官爷引至客栈墙根处,颇有些拘束地抬手指了指二层一扇阖着的窗,压低了声音道:“大人,就是这间。”

这俩都是天天伺候人的,嘴皮子功夫自然没问题——

他们区区小老百姓,对官府张贴那张告示的深意并不清楚,说话便得格外注意。既不能咋咋呼呼地说“咱们店里有个和尚背影跟国师一模一样”,万一认错那可就是三方都得罪了,眼珠子都得被抠出来洗洗。但又不好说“店里有个和尚模样跟四海通缉的那位有些像”,万一的万一,这和尚真是国师或是跟国师有关呢?将这样的人物跟通缉挂上关系,那不是又要找收拾?

两名店小二斟酌再三,去衙门时挑了个折中的说法——咱们客栈里来了位僧人,有些非同寻常。至于衙门的官爷们觉得“怎么个非同寻常法”,那就不关他俩的事了。

不过即便如此,领着衙门的人来到墙根时,店小二还是有些忐忑,说不清道不明的,就是总也定不下心来。

墙根的话语声虽然压得极低,但是窝在被褥上的薛闲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又被人围了。

又被、衙门的人、围了!

这秃驴约莫是命里带衰,拢共在三个县城里落过脚,两个都招惹到了官衙,回回都被人直接堵上门!

方才那股子莫名的不畅快未曾消化,薛闲翻了个身,拿后脑勺对着玄悯,陷入了“三天一小不顺眼、五天一大不顺眼”的周期里。

玄悯的脚步总是无声无息的,但于薛闲而言,存在感却半点儿不低。

他能感觉到玄悯已经站在了床边,正垂目看着他。

薛闲以为,就玄悯那万年不化也不看人脸色的性子,走过来只是不咸不淡地做一件事——把自己让他赶紧拿走的银钱收起来。

谁知玄悯却不曾有动作,手没沾上被褥,也没去拿银钱,而是就这么不言不语地站在床边。

“……”

在这光竖杆子不说话是怎么个意思?

薛闲略微蹙了蹙眉。他着实不习惯被人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旁人也就罢了,他可以权当其是尘土一枚,或是甩手直接打出去,可这秃驴就有些不同了。被寻常人这么看着他只是觉得不耐烦,而被被玄悯这么盯着,他整个后脑勺连同脖颈到肩背都格外不自在。

龙皮都要绷僵了……

有完没完?有话你这倒霉和尚倒是说啊……

薛闲兀自在被褥盘成的窝里将自己绷成了一根龙棍,心里的嘟囔滚滚不绝,但嘴上愣是一声都没吭。

屋里静得出奇。

有那么一瞬间,隔壁的动静、窗外的动静、一条街外的动静对耳力超乎寻常的薛闲来说,统统消失了个干净,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在等着听玄悯开口。

毕竟这样站着半天没动,总是要说些什么……不那么寻常的,没道理寻常话要憋这么久。是要解释一番寻的是什么人?还是要说些别的什么?

然而,窗外墙角边的衙役都已经准备好要上楼了,玄悯却依然没有开口。

“……”薛闲在心里已经窜天入地好几回了:怎么没活活憋死你呢!

衙役极低的声音模模糊糊传进薛闲耳里:“脚下看着点,别弄出动静打草惊蛇,咱们从房间正门拿人,你们在窗下守着,走!”

薛闲冷笑一声,心里兀自暗道:你再憋着就要憋去官衙大牢里了。

“你——”玄悯终于沉声开了口,语气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听得薛闲后脑勺更僵了。

堂堂龙头,人家才说了一个字,僵个屁!出息?!

薛闲连呼吸都默了,等玄悯继续往后说。可这天煞的秃驴说完一个“你”字,偏偏还沉默了片刻。

亏得这祖宗现在是人身不是龙身,否则这不上不下的感觉,能噎得他把房子掀了!

衙役已经从后门进了客栈,只是似乎被人看见了,依然引起了一些动静。

薛闲听见玄悯僧袍突然传来细微的摩擦,似乎是闻声转头看向了门边,方才那股说不清楚的氛围顿时烟消云散,彻底被搅得一干二净。

这祖宗莫名被气了个倒仰,一脑门栽进被褥窝里,一副恨不得就地闷死眼不见为净的模样。他在心里嗤道:管你死活,捉就捉了吧,反正我有法子脱身。

然而身体上已然现出了白光。

蹬蹬蹬——

既然已经上了楼,那些官爷们便不再掩着动静了,脚步声又急又重,听得人心里一紧。

窗下的一批衙役“蹭”地一声,似乎腰刀齐齐出了鞘。

大门和窗子眼看都要堵。

已经拐上楼的衙役在靠近房门时动静更大,还喝开了等在门边伺候的小二。

就在那弹指一瞬间,趴在床褥上堆窝的人已然没了踪影,一条黑色的长影由被褥间探出头来,在腾空的过程中迅速拉长变大。

轰——

床铺抵着的墙应声而倒,露出隔壁房间里呆若木鸡的石头张和陆廿七。

大约没想到这祖宗能毫无顾忌地当场化龙,玄悯微微一愣,再回神时,手里已经多了一袭黑衣——显然是那祖宗扔过来的,直接将他当成了拎包袱提衣裳的下手。

最令人无言的是,这祖宗将衣服扔给他后,还不忘一爪子抄起床铺上的金珠银粒。这些金银财物顺着它的爪子滚了一圈,眨眼便消失在了皮鳞之下,也不知被他藏去了哪里。

玄悯:“……”

房里的墙都被炸了,门外的衙役不可能听不见动静。

就听一声爆裂般的大喝:“别白费功夫,前后都被围了,你插翅也难逃!”

衙役一边吼着,一边“砰——”地撞开了门。

门开的瞬间,领头的那位还冷笑着讥讽道:“徒劳无功,有本事你掀了屋顶飞出——”

讥讽的声音戛然而止。

房间门外乌压压的衙役那一瞬间都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不对,是一定在做梦。

领头的那位张着的嘴都没来得及合上,便一脸呆滞地看着房内盘着一条黑色长龙。

黑龙大得惊人,单是尾巴便盘满了房间,床铺被压得半塌,一整面墙壁倒在地上,那四周的边缘切口齐整得像是用什么利刃削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