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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出书版)【5部】(348)

仿佛在畏惧着远方未知的人物,春夜的风从起初微微颤抖,到狂乱地扭动,只用了短短片刻。桫椤此时进入了梦乡,无边无际的混沌黑暗,让她沉迷不醒,茫茫黑夜中,有一缕无法察觉的黑光,蓦然遁入了明光宫,埋伏下来,等待着良机。

远在舞缨楼的千姿凝神眺望天际,向南,再向南,是西域梵罗军偷袭的路线,是大巫师伏藏前进的路线。

这一场最终来临的对决,隐隐有最后一击的意味,容他镶嵌胜利的宝石,装点在皇者的冠冕上。

他从未想过会输。

这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他的印迹,深刻绵延,由不得人拦路。

在千姿踌躇满志的沉思中,远方的天空,亮起一团诡异的红雾。如火如荼,鲜艳得如燃烧的妖花,迢迢席卷而来。红雾中隐隐有呼啸声,是风在哭,夜在泣,夹杂了窸窸窣窣的响动,仿佛无数飞鸟振翅出林。

他凝目看去,红雾一点点向城头推进,与此同时,城内数个地方扬起一片血光,那红雾就似看到明灯,欢喜地飘来聚合。

一张天网凭空而降。

就像是夜空上多了一层浩瀚的苍穹,天香凝露,烟气袭人,这浓软芳香瞬间蔓延数里,兜兜转转地把泽毗城笼罩其中。青灰色的罗烟像穿甲衣的卫士,肃然隔绝了入侵的红雾,两下里缠绕撕打。

红雾蛮不讲理,径直要闯进来,罗烟袅袅摇动着拒绝。红雾发了狠,扬起尖利的清啸,兀自拉长雾气,凝成一道道箭气,嗖嗖而至,想要射穿这层香气横溢的罗烟。

晓剑台上,炉香氤氲。

全城有墟葬与元阙布置的风水大阵,夙夜只需催动其中八处阵眼埋设的灵符,徐徐散出皎镜与蒹葭、姽婳合制的天香,看袅绕碧烟直冲霄汉,香霭芬芬,醺然如醉。

这一夜黑得早,全城百姓会忍不住困顿欲眠,睡得酣甜。夙夜微微一笑,摊开墟葬的舆图画卷,晶指点在一座山崖上。

“赋形结阵!”

城外浓云薄雾吞吐中,雾气凝结的箭叮叮不绝,刺向罗烟,不想却扎到了坚韧的山岩上。泽毗城头骤起高崖三千丈,任由千万箭破空,巍然不动。红色的箭气再难寸进,粉身碎骨破裂了,旋即又凝聚起来。

与此同时,城中的血光尽数暗去,像被吹熄的灯,哑然守候在黑夜中。

血光既败露了形迹,夙夜自然不会放过,当下墨袖轻扬,由青鸾与侧侧绣制的数十只彩凤翩然飞起,向了先前血光亮起的地方疾冲。潜伏在黑暗里的血光察觉到了危机,却不曾如惊鸿远逝,一道道光芒竟不约而同往长胜宫里冲来,很有几分悍勇之气。

夙夜轻轻念了一句咒语,疾飞的彩凤展开锦绣织就的双翼,全身燃起朱红的火焰,傲然张嘴向血光撕咬而去。

噗——噗——数道血光被彩凤吞没。

余下的血光摇身裂成千丝万缕,穿越宫墙,拼得千百化身被彩凤截住,只要有一丝一缕逃脱,就能得偿所愿。彩凤声声嘶鸣,婆娑清影当空散开,化作一只只伶俐的朱雀,叼起细若游丝的血光吞下。

最终,有漏网之鱼,嗅到了浓烈的王气,于是风驰电挚向玉翎王的寝宫飞去。不远处,一只朱雀遥遥追着猎物,眼见越来越近,那丝缕血光突然加速,没入殿中,直取宝座!

朱雀在寝宫外扑翅,冷眼看着自投罗网的血光。

宝座上斜倚着的玉翎王,似暝色下的青山,有几分倦意。他无动于衷地凝看灯下的书卷,没有留意到发丝般的血光,刹那就到了面前。

冰雪相映的寒意,腾地升起。

血光忽然被冻住了似的,哀哀望着宝座后悬挂的一把剑。丹心炼制的御剑,铿锵出鞘护主,一道雪色光寒如月,把游丝劈作了游魂。城外重新凝聚的红雾如遭重击,光芒越发黯淡。

宝座上的千姿浑然不觉,含笑握了书卷出神。

数十里之外,伏藏一个踉跄,对了远处骂道:“好!竟然是易容了的人偶!”血光就是他的耳目,他亲眼望见千姿的身形,不疑有假,谁知那惟妙惟肖的面容、以假乱真的气息,裹挟的却是个人偶。

临时搭建的祭台上,伏藏黑衣白帽,一脸肃然地站立。两道浓烈的刀眉下,是细密皱纹堆砌的双眼,狐狸般的淡褐眸子仿佛早就看淡了世事。他一贯自负、护短、多疑,此刻看着远方森严护卫的城池,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他打开一只药瓶,毫不迟疑地吞下瓶中药水,如醉汉醺然闭上了眼。再睁眼时,苍老的眸子变得分外清亮,这夜的精神气力都聚拢过来,仿佛在他身外凝就一件甲衣。伏藏两脚不停地在祭台上奔走,腾云踏雾,耗尽了的巫力再度附身,这一刻,他就是鬼神。

指尖牵引的一根红线,遥遥淹没在黑夜里,远处猝然传来一声悲号,伏藏沉吟中微微回牵红线,城头徘徊的红雾纷纷散落,如春夜细雨遍洒大地,向了地底渗入而去。

上天无路,且去入地。

宫外一座青瓦白墙的院落中,被关押的阿尔斯兰兴奋地抓着牢门,呼叫着使虫师。

“海智,你还不能使唤虫子?”

使虫师海智苦笑,指了脖子后贴的一张纸,“我撕不掉这张符。”阿尔斯兰眯起双眼,笑了笑,“你等着,大国师就在城外,我们马上就能脱身。”

海智大喜,慷慨说道:“只要没了这张符,随时能召唤虫豸,送王子出城。”

“不,出城的事让国师想办法,你尽管把这里闹得天翻地覆,我要苍尧人不得好死!”

“定不负王子所托。”

两人隔了牢门踌躇满志,淡月如烟在夜空缥缈,像是随时会被风吹去。尚未沉睡的人们,忽然听到奇怪沉闷的声音,似滚雷似奔马似落石,千军万马涌来。阿尔斯兰眼中冒出精光,“来了!”

舞缨楼上寒风凛冽,千姿寒毛竖立,心头蓦地起了警兆。

全城内外,容身在犄角旮旯沟渠墙角的鼠类,不要命地冲出了栖息地。前方大河高墙,阻挡不了它们疾奔的细爪,轻轻一跃,如威风的骑士。灰鼠、黄鼠、花鼠、飞鼠、社鼠、仓鼠、田鼠、姬鼠、鼢鼠、沙鼠、豹鼠……无数有名目没名目的老鼠,瞬间成了王城的主人,潮水般漫过街市,漫过御道,向了长胜宫进发。

天香罗烟如一道锦围,倏地向内收缩,其间掠过老鼠们灵活的身体,漾出醉人的香气。不少老鼠细碎的步子变得凌乱,还有一些恍若不觉,跑得越发迅捷。那些步伐强韧的鼠类,背脊上一条红线,两眼通红如幽灵。

有墟葬和元阙的布置,长胜宫洁净得如一片圣地,落在老鼠眼中,就是诱惑口腹的美味,在清夜下散发浓浓幽香。

除了夙夜,诸师皆留守在舞缨楼中,高高俯瞰万鼠齐奔的奇景。皎镜想起当日在粟耶城的情形,取出那面取自巫医的铁牌来。

药师馆主与伏藏之间,有何牵连?会不会是一个人?如是一个人,既懂巫术秘法又识医药毒理,与玉翎王为敌,始终是心腹之患。

他忧心忡忡地取出一张纸,蘸了朱砂写下这个推论。

晓剑台的紫檀案上,泛黄的笺纸上,同时浮现出皎镜的字,夙夜看了一眼,提笔落字。每一笔初写就,皎镜便看到龙飞凤舞的字迹,如同显灵。

“给我铁牌”,夙夜如此写道,皎镜把铁牌放到纸上,纸如云毯卷了铁牌,悠悠然飘向楼外。这偷天换日的手段,令千姿心中大定,望了远处黑潮涌动的鼠群,对了轻歌笑道:“取棋盘来,我要和紫颜对弈一局。”

他转头去寻紫颜,那人斜倚栏杆,遥遥凝视晓剑台上飘忽的身影,眸中有忧虑之意。

“你在担心夙夜大师?”

紫颜收回目光,魂魄归体似的,若无其事地一笑,“他是个妖怪,何须我烦恼?看他一个人忙活,有些失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