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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出书版)【5部】(227)

长生想到他在玉观楼外的所为,忙道:“是照浪么?你要找的人……”

商陆茫然地看他一眼,一脸的怯懦、警醒、不苟言笑,长生只觉怪异非常。眼前这人明明没有易容,整个精神宛若脱胎换骨的另一个人,全然抽去了原先的魂魄。

萤火悄声道:“你引他去堂上坐,我请先生来。”

长生忐忑地将商陆领到玉垒堂,斟茶时他很是客气,斯文的举止令长生越发觉得换了个人。商陆心不在焉地抿茶,紫颜和侧侧来时,他慌不迭地起身行礼。紫颜与侧侧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目光中轻微的讶然。

长生小声说了他的言行,紫颜道:“商兄弟是来访亲探友的?”

商陆想了想点头,“应该是。让几位笑话了,在下记性甚差,居然想不起是如何来京城的了。”

紫颜道:“不妨事,这园子大得很,你且住下慢慢地找,等想起来了,再寻你要找的人去。”

商陆谢过,紫颜着长生带他去用早膳。两人去后,紫颜告别侧侧,带着萤火换过衣衫出了紫府,往杏花巷而来。

到麟园时,照浪正独自在厅里为熙王爷挑选服饰,一桌子绫罗流金铺翠,皆是宫制的衣履冠服。紫颜难得无动于衷,寒暄两句后即领了萤火过了穿堂和二门,径直到了熙王爷的正房外。

熙王爷经此一场消磨,颐指气使的脾性减了好些,连日来落落寡言,绝少呼喝照浪。紫颜在府里偶尔谈及此事,侧侧以为照浪必在他面皮上做了手脚,紫颜笑道:“耳根清净就好。”

这时熙王爷在房中写字,案上铺了一大张夹笺,字字疏宕,笔笔生锋。紫颜瞥了一眼,见写的是“天不可预虑兮,道不可预谋;迟速有命兮,焉识其时”,笑了笑接道:“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

熙王爷弃笔,不欲让紫颜和萤火看到脸上神色,负手背对他们走到一边书架处,道:“你们合计着要诓我留在此间,我可有说错?”

“王爷多虑,照浪既在挑合适的冠服,想来进宫就是眼前的事。我等前来,是看王爷还有什么要吩咐的。”紫颜也不客气,挑了位子舒服坐定,悠悠地道,“依我看来,易容上王爷是再无破绽了,略一相激就浮躁气盛的毛病,须得改改才好。若不能一味心灰意冷与世无争,恐怕依然不容于朝。”

熙王爷冷哼一声,似嫌他话多,尽是不屑之意。紫颜自忖多事,端详熙王爷的身形举止,忽问道:“王爷最亲近的人,不知是谁?”

熙王爷沉吟半晌,竟说不出一个字。萤火凝视他良久,花白头发苍老身躯,顾盼间警惕猜疑,全然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倒霉老头儿,一腔的恨意随之去了一半。

熙王爷面上挂不住,细细想去,竟是情怀萧索,只管出神凝思。待看到紫颜目光如水,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一个叫蝶舞的女子。”顿了一顿,像是在收拾心情,“可惜离散多年。”语声刚落,照浪捧了衣衫踏进屋来,不动声色地悄立在旁默候。熙王爷醒过神,走去拈起一件摸了摸料子,点头道:“这才像话。”

“回王爷,时辰已挑好,等用过午膳即可面见太后。太后说早早进宫勿多耽误,看来是有心见王爷了。”照浪低着头,语声极慢,紫颜留意地看了他一眼。

熙王爷毫无喜色,冷冷地道:“她也有等不及的时候。不知怎生在磨快刀刃,候我这头颅。”

照浪抬头,急急地道:“王爷若不想去也使得,我再想法子……”

“谁说我不去?”熙王爷说完,想想除此外再无安心去处,将心一横,“她还说了什么?”

“太后问王爷起居饮食,因皇上要去谒陵,着王爷不要拖延。”

熙王爷吸了口气,道:“更衣,准备启程!”

午后的晴翠园,桂香在游廊里飘浮,一路金草紫葛并白菊绽放,在光影下辉彩异然。

照浪领了熙王爷穿过雁池凤馆,到了太后歇息的天阙阁里。阁里仅蔡主簿一人伺候,老者不停地悄然抚额,低首垂立在旁。太后偶有一句话来,蔡主簿也答得简短,不敢多话。

熙王爷一身华服瘸腿走入,太后抬眼略瞧了瞧,知会蔡主簿上前。老者说了声“得罪”,扶定熙王爷,伸手探了探。熙王爷直直地盯着太后。

太后却不看他,凤眼斜斜地望照浪,问道:“这些天我听你说得够了,你这人心思都在大处,难得今趟小心谨慎,多为别人着想。却不知是何缘故?”

照浪见太后有见疑之意,当了熙王爷的面,微笑回禀道:“原是太后交代的事,岂有不恭之礼?此事说琐碎也琐碎,无非伺候王爷扫除行旅风尘之苦,各处打点。但王爷贵为天家之躯,下臣行动又是太后的脸面,怎敢疏忽怠慢?”

太后自知失言,淡淡点了点头。不一会儿,蔡主簿面无表情地道:“确是王爷。”太后挥手道:“你下去吧。”蔡主簿一路俯首跪拜退去。

太后半晌不语,熙王爷忍不住道:“太后……”太后打量他瘦影苍颜,蓦地一口气散了,叹道:“真的是你。”

照浪默默退了几步,太后也不拦他,只瞅了熙王爷端凝。一别经年,他身上再无倜傥疏狂之气,一股沉暮晦暗的气息裹住了他,像失去鳞甲的病龙。那根竹杖仿佛承载了他所有的力量,歪斜地撑在地上,叫人微生怜悯。

“那年的事你有什么话说?”她收住目光,徐徐开口。

“太后终究不曾顾念旧情,那年杀我的时候,没半点犹豫。”熙王爷慨然说道。

“死的偏不是你。”太后语中,不知是庆幸还是惋惜。

“这是天命,让我可再看你一回。”熙王爷唏嘘地道。

太后闻言,瞳中忽然绽出狠厉的光芒,“想造反的是你的替身不假,但当年夺走我明儿的,却是你无疑!你一心害我母子,还有何话说?”

熙王爷拜倒在地,浑身颤抖。

“不……我从未想过害你。”他面目扭曲地苦笑,衰老的面容越发坑洼,眼泪星闪,“皇帝那时欲立太子,可他……他曾对我说过,要立我为皇太弟,传位给我!君无戏言——是我想得太容易。我原是一时糊涂,以为大皇子失踪,皇帝会想起他说过的话,谁知道,不过是酒醉后的一句话,唯有我当了真。我没想害明儿,甚至指望将来即了大统,娶你为后,仍把帝位传给他……唉,这真是痴人说梦。”

太后像是听了笑话,不可遏止地笑到流泪,愤愤地按住了雕椅的扶手,道:“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儿,听得进你这般蒙骗。你勾结容妃,许她的又是什么前程?别说那年我杀了你的替身,就是今日再剁去你的手脚,也是你活该遭受!”

熙王爷不由重重磕了几个头,咚咚地在壁间回响。

“是你害了明儿,怨不得我狠心。”太后幽幽地叹息,看见他一头灰白夹杂的头发飘动,竹杖抛开在一边,脸色稍豫。

“真正害明儿的是容妃,我打探到她的下落,她没有死。”

太后跳将起来,再无先前的从容,“你说什么?”

不经意霞帔泻落,一地绮罗迤逦,她走至他面前俯下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双眼雾气氤氲。

“太后莫急,自那年容妃事发后,那贱人逃得及时,挟带了宫女乳母并金银离去。此事讳莫如深,外间都不知晓,也就无人再留意那贱人下落。我遍寻她不着,甚至收买不少江湖帮派找她,可惜她就像烟消云散,完全没了踪影。”

太后不耐烦道:“这些我都知道。”

“不,太后或不知道,中土寻不着她,就要上异域去找。天可怜见,直到玉翎王起兵,我偶尔探听了他的家世方才知道。他母后白莲正是在大皇子失踪后出现在苍尧,听说那女人明艳无匹,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