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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害怕我爱你(出书版)(53)

作者: 沈南乔 阅读记录

她的感冒,在第三天就已经痊愈了,但是她一直拖着没有回大院,也没有回学校。

第四天、第五天她还活在一片虚妄的其乐融融里,等到第六天、第七天时,那种强撑的坚强还是自行破裂了——没人接她回去。她被遗弃了。

人都有预见悲伤结局的能力,以为自己打够了预防针,到时候就不会那么痛。其实等到结局真正到来的时候,才发现那比想象中的还要痛。

第八天晚上,她一个人抱膝在灯光里。郊区的夜阒寂得吓人,好像整个漆黑的世界里,只有笼着她的这么一小团光。她直观地觉得自己漂泊在一片海上,不明前路,也不知道自己将何时覆灭,前所未有的凄惶。

那是她人生中最长的一个夜晚。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她默默背上书包,像往常那样去了学校。

除了许荔,没人留意到她消失了八天,也没有人关心她在那八天里经历了什么。像她那样一个人,即便消失了,人们也只会当她从未出现过。

她以前会为这点而自哀,但是现在,她不会了。

宁以沫期考完的第三天,辜家派了司机来接她回去。

她默默收拾了东西,一言不发地跟司机回去了。

王嫂见了她,表情有些尴尬内疚,她将宁以沫拉去一旁解释了很多,宁以沫善解人意地表示她都能理解。末了,她问:“是哥哥还是伯伯要回来了?”

王嫂愣了下,说辜振捷后天回来。

宁以沫点了点头,若非他们要回来,徐曼又怎么肯把她接回来?

见气氛有些尴尬,王嫂连忙跟她说了些新闻。

因甲流的疫情得到了有效控制,北京已经解禁了。等辜徐行过几天回来,全家就一起搬去北京。末了,王嫂又欢欣地补充,辜徐行和陶陶都考上了清华。

宁以沫微微笑了下,波澜不惊地问:“那江宁哥呢?”

乍然听到“江宁”这个名字,王嫂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宁以沫想起高考那天辜江宁脸上的红肿,有些不放心,放下东西就准备往外走。

王嫂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是不是要去找江宁?”

宁以沫点点头。

王嫂表情怪异地说:“别去了。”

“怎么了?”宁以沫的声音扬了下。

“他们已经不住在大院里了。”

“为什么啊?”宁以沫有些诧异,同时,一种说不出的不安将她笼罩。

“他爸爸已经转业了。”

消息来得太突然,宁以沫一时难以接受。她想过彼此的分离,但是没想到分离来得这么快。

“是转业去了外地吗?”

“那倒没有,还是在聿城,听说他爸爸转业后在城建局当领导。”

“哦——”宁以沫松了口气,只要还在聿城,那就不算远,“那他家是不是搬去城建局了?我上那儿找他。”

“哎!”王嫂拽她的手紧了紧,“这孩子!说了别去就别去。”

宁以沫一下子急了:“王嫂,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江宁哥出什么事了?”

王嫂心知是瞒不过去了,犹豫了好久才说:“不是他,是他家里出事了。前几天,他妈妈跟一个深圳富商私奔了,这事在大院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他那个妈妈可真狠,他爸爸这边刚一转业,她就大张旗鼓地拎着箱子私奔,一点颜面都不给他留。他爸爸一路哭着求她留下,走到大门那儿都给她跪下了,她愣是连头都没回一下。他爸爸回家后,当场就想不开跳楼了。好在人没死,但是一条腿断了。你辜伯伯也是为这个事情,才这么急着往回赶的。”

王嫂后面的话,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忽然觉得很累,就像身陷泥沼,苦于无法自救时,还有什么拖着她往下坠。

那天夜里,宁以沫用家里的座机断断续续给辜江宁打了很多个电话,但是他的手机始终没有开。次日,不知如何是好的宁以沫又接着打电话,耳边依旧是那句冰冷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等到下午四点的时候,宁以沫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和不安,换了衣服准备上城建局碰碰运气,不料人刚出门,客厅的电话就响了。

王嫂从厨房出来接起电话,吃惊地叫住宁以沫:“以沫,找你的。”

宁以沫直觉是辜江宁找她,着紧跑上去,捧着电话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边默了很久,才传来辜江宁喑哑疲惫的声音:“你来大院门口接一下我,他们不让我进。”

大院一向管理森严,不管你曾经在这里住了多少年,对这里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一旦离开,就再也没有自由进入的资格。就算哪天你想再回来看看,也要由熟人接引,在指定的时间里探视。

宁以沫有些不是滋味地挂了电话,她的一无所有,哪里又比得过辜江宁的失去一切?

大半个月不见,辜江宁瘦了很多,他穿着件宽松的烟灰色T恤,头发凌乱。宁以沫定定地看着他的双眼,他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木然冷淡。

宁以沫领他进了大院后,他就撇下她,僵硬地往前走。他的肩膀像被一股力量狠狠地压住了一般,满身落魄颓唐。宁以沫蹙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堵得厉害。

一路上有不少人看见了辜江宁,都朝他投去探究的目光,像是要从他脸上寻找那桩家庭伦理新闻的后续。

他无视那些目光,拖着步子一路前行,走到他家以前住的地方停下。

宁以沫顺着他的视线往三楼看去,那里的窗户洞开着,一扇窗支棱在微风里。

楼下的水泥地上,隐约还有干涸的血迹。想必那就是他爸爸跳楼的现场。

辜江宁站了很久,举步朝南边走去。

宁以沫随着他默然前行,直到走进那片暌违已久的荒地。

当辜江宁再次打开那扇木门时,宁以沫的心境已不同上次的心酸,而是有了一种洞悉世事浮沉的慨然。

地下的萋萋绿草在他们脚下发出窸窣的响声,辜江宁一路走到那个废弃水塔下,沿着锈蚀的铁皮梯子往上爬。

宁以沫没有丝毫犹豫,也随着他爬上了水塔。两人并肩坐在那水塔的边缘,好像又回到了童年时代。

过了很久,辜江宁嘶声说:“我们都是被圈子抛弃的人,抛弃你懂吗?”

宁以沫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她记得这是辜江宁跟她在这里说的第一句话。不知怎的,她的眼圈骤然红了。她轻轻颔首:“懂了。”

这回,她是真的懂了。

辜江宁从衣兜里翻出一盒烟,取一支点燃:“很奇怪,有时候,你越怕什么,什么就来得越快。”说完这句话,他望着天边的云霞开始沉默。

他一支又一支地抽着烟,身边七零八落地丢了很多支烟蒂。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宁以沫抓住他点烟的手:“别抽了。”

宁以沫又是害怕又是难过,眼睁睁地看着他,不敢说话。

提到“陶陶”二字,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泌出,沿着他白得青苍的脸滑落,滴在宁以沫的脸上,冰冰凉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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