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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落师门(64)

我大骇,急奔出殿。隐隐看见前方阔大的平地上,有个人影鬼魅般狂奔。在黑暗中隐约了影迹,像要被黑夜吞没一般。

周围所有的内侍守卫全都因为不知所以然而没有追上去,只看着她在烟花的绚丽光芒中飞奔。

我突然想到张清远那一夜对我说的话:“艾姑娘现在……说什么烟花,步天台的,恐怕她已不能在这里了。”

“皇上现在马上去的话,也许还来得及,重新和艾姑娘开始……”

原来……如此。

我在周围一片沉寂中,顺着她的去向,用了所有力气向她奔跑。

听到自己的呼吸,喘息急促,心肺都几乎要承受不住而炸裂。

她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不论是狐狸,是蛇妖,还是仙子。

她不是我的,现在,她要离开我。

狂奔。她的衣袂在风里飞卷,一路上那九行金钗的鬟髻全部散落,在夜色中金光闪了一闪就坠落在地上,那头发全在身后纠缠缭乱。

她提着裙角,轻纱的服裳在她身后被气流扯得笔直,飞雪一般。

她就像挟风雪而去的狐狸,我如何拼命,也抓不住她。

步天台的台阶盘曲环绕上高天,她向上面奔跑,我紧追上去,她渐渐气力弱下去了,我接近了她,艰难地在转弯处伸手过去,触到了她后背。

只要我收拢了我的十指,她就依然是我的。

即使死,也要在我的身边成为尸体。

只要我收拢自己的十指。

面前的黑暗中突然有万千颜色刹那闪现出来。

那白色的是我们坐在步天台上,洁白雪花一直落到最深远的底下。

青色的是上元时节那雪柳在鬓,柳梢的青气暗涩。

粉红色是重逢时那些杏花斜里横里缭乱,颜色浅红深红,一半随了流水,一半随了尘埃。

艳红的是赵从湛的血在阳光下鲜亮得刺眼,从他的身下慢慢地向我们脚下流淌过来。

银色的是我抱着她在芦苇中,周围全都是银白色的光芒,在月光下隐约。

亮黑色是禁苑大火中,炙风卷起一层黑红灰烬,水波一样向四周荡开,激得她发丝和裙袂高高扬起。

淡红色是她的血,在冰水中蛇一般蜿蜒,就像眼看着怨恨生根。

十年来所有色彩,斑斓鲜亮,全都在我面前倾泻而下。

我的手没有合拢,夜风就这样冰冷地从我的指缝间穿过去。

只一刹那的恍惚犹豫,我最后的机会失去了。

她奔上了步天台。

我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很久,月色在上面光芒青白。那颜色是冷的,一直蔓延到全身。

忽然就觉得疲倦。疲倦得几乎心力交瘁。

那感觉,大约和心灰意冷差不多。

我迈完最后一级石阶,抬眼看步天台的平台上,空空荡荡。

什么人也没有。

她就这样消失了。

我木然地在步天台上走了几步,靠着轨天仪坐下,月光从后面打过来,圈轨层层叠叠,光线与阴影叠加。眼前光斑跳动,隐约就是她在对我笑,狐狸样的清扬眉梢。第一次见面时肆无忌惮的笑声,响铃一般。

我从未见过的活泼生命。

她说,小弟弟,小弟弟。

她又说,我有这么恨你。

原来她要离开我,是没有办法的事,无论如何阻止,我都是没有办法的。即使现在她的珠子就埋在仙瑞池的重檐双亭下,我也依然没有办法阻拦她。

眼睁睁看她就这样远行回自己的家乡,从此永远消失在我的人生里。

四月的夜风夹着春寒,似乎撕得世上的所有消失所踪。

步天台上除我,再没别人,只有风声凌乱。

在我们相遇的地方,我一个人送她离开。

第21章 雨水

也不知在步天台上坐了多久,朦胧间听到脚步声响,我回头看去。

是张清远。

她低声问:“艾姑娘走了吗?”

我想起那一夜她和我说的话,本想问问她是否知道那黑色的薄片上写了什么字,她是故意的,还是不是。

但,也就这样算了。我也无所谓了。

反正,她已经永远离开我。

与张清远一起在步天台上坐了一会,她的身体也未尝不是温热的。

她轻声对我说:“夜深了,回去吧。”她声音温柔,在我耳边轻暗。

心脉里像被钢针猛然一刺,并非剧痛,却正了要害。喉口抽紧,什么也说不出来。

点头,便握住了她的手。

我想我终于,还是能找到人喜欢的。我最不缺少的,就是喜欢我的人。

夏四月壬寅,追尊宸妃李氏为皇太后,谥庄懿,改葬永定陵,易李宸妃梓宫时,我自然是不能去看的,让李用和,母亲的弟弟去看,他回来启奏说,用水银养着,容貌如生,服饰严具,用一品礼,冠服如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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