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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官赐福(39)

谢怜看了一眼,给他们带路的那位阿昭十分年轻,约二十来岁,生得一副俊秀木讷的面孔,被大家夸也没什么表示,只道:“这没什么,都是职责所在。希望这风过去了,大家的骆驼也没事。”

“一定没事的!”

这群商人态度十分乐观,谢怜却总觉得,事情没有他们想的这么简单。

如果不误入半月国遗地就不会有问题,那难道以往那些“失踪过半”的商队,全都是自己不信邪执意送死?一支两支执意送死也就罢了,可有了先前的惨例,后来人又如何会频频犯险?

他想了想,低声对南风扶摇道:“事发突然,我们先确保这些人安全离开,再去半月国故地一探究竟。”

南风与扶摇自然是不会反对。于是,谢怜继续低头看那石板上的文字。他方才认出了“将军”两个字符,可那是因为这个词使用的还算多,而他到半月国,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了。就算当时学得熟了,过了两百年,什么都会忘个精光了,如今要突然重拾,还真需要一点时间和耐心。这时,一旁三郎道:“将军冢。”

他一说,谢怜便记起来了。最后这个字符,不正是“冢、墓、穴”的意思吗?

他回头道:“三郎,你也会半月文?”

三郎笑道:“不多。兴趣使然,认识几个。”

谢怜已经习惯他这么说了。“冢”这个字眼又不是什么常用词,若真的只是“认识几个”,如何会刚好识得这一个?他既然说“不多”,那意思就等同于“尽管问”,当即莞尔道:“好极了。说不定你认识的那几个,刚好是我不认识的那几个。你过来,我们一起看。”

他轻轻招手,三郎便过去了。南风和扶摇在一旁托着掌心焰,为他们两人照亮。谢怜的手指慢慢拂过碑上文字,和三郎一起低声讨论,轻声识读,读着读着,目光越来越奇,最终又渐渐沉淀。商队中那名少年天生毕竟年轻,年轻人就是好奇,加上方才双方随意扯了几句,他就当混熟了,问道:“几位哥哥,这石板子上到底写的是什么?”

谢怜回过神来,回答道:“这石板是一块碑,碑上写的,是一位将军的生平。”

天生道:“半月国的将军吗?”

三郎道:“不,是一位中原的将军。”

南风疑道:“中原的将军?那为什么半月国的人会为他立冢?不是说两国大小战事不断吗?”

三郎道:“这位将军很是奇特。虽然石板上通篇称他为将军,但其实,他只是一名校尉。并且,一开始,他统领百人,后来,他统领七十人,再后来,他统领五十人。”

“……”

“总而言之,一路被贬。”

这种一贬再贬,贬无可贬的经历,实在是非常熟悉,谢怜感觉有两道目光凝聚在他身上,假装没注意到,继续识读那石板上的文字。这时,听天生不解道:“怎么做官还有这样越做越低的?只要没犯什么大错,就算不会升,也不会降吧。是要多失败才能做成这样?”

“……”

谢怜右手成拳,放到嘴前,轻咳一声,严肃地道:“这位小朋友,这官越做越低的事,也是常有的。”

“啊?”

三郎笑了一声,道:“的确,常有。”

顿了顿,他继续道:“这位校尉之所以越做越低,并非是因为他武力不济,不配其职,而是因为两国关系不善,可他在战场之上,非但总是毫无建树,反而多番碍事。”

南风道:“什么叫碍事?”

三郎道:“非但阻拦对方杀害己方百姓,也阻拦己方杀害对方百姓。阻拦一次就降一级。”

他悠悠道来,那七八个商人也渐渐坐拢,就当是听他讲故事了,听得还算投入,边听边发表意见。天生道:“我感觉这位校尉没有错啊?士兵打仗也就罢了,不让随便杀百姓,这没问题吧?”

“虽然身为一国士兵这么做是挺瞎好心的,不大合适,但大体来说,没什么错吧。”

“是啊,毕竟是救人,又不是害人。”

谢怜听了,微微一笑。

面前这群商人,既不是居住在边境一带的百姓,也不是两百年前的古人。如今,半月国已灰飞烟灭,众人再提起,自然可以轻描淡写,甚至赞美几句。就算不赞同,大概也能理解。可在当年,这种行为得到的评价,绝对不是轻飘飘的一句“瞎好心”能一言蔽之的。

一群人中,只有那阿昭大概因为是本地人,更了解一些,道:“当今是当今,两百年前是两百年前。那时候两国双方仇恨有多深重,完全不是今人能想象的。这位校尉只是被贬职,已经是运气很好的了。”

扶摇则是嗤了一声,道:“可笑至极。”

谢怜差不多能猜到他要说什么了,揉了揉眉心。果然,火光之下,照出扶摇那郁郁的眉眼,他道:“在其位则谋其职,这人既然做了士兵,就该时刻牢记着保卫自己的国家,在前线奋勇杀敌。两国交兵,杀伤再所难免,如此妇人之仁,只会让己方战友对他厌憎,敌方将士觉得他滑稽可笑。并不会有任何人感谢他。”

他这番话,也是极有道理,因此岩洞内一片沉默。扶摇又淡淡地道:“到最后,这种人就只有一个下场――死。不是死在战场之上,就是死在自己人手上。”

无言片刻,谢怜打破了沉默,道:“你猜得挺准。最后他的确是死在了战场之上。”

天生惊道:“啊!怎么死的?”

酝酿片刻,谢怜还是开口说了:“上面说,是有一次双方交战时,打着打着,靴带没系紧,踩着了,摔了一跤……”

洞内众人原本以为这将军一定死得无比悲壮,闻言都是一愣,均心想这是个什么死法?笑声喷出:“哈哈哈哈哈哈……”

“……就被双方杀红了眼的士兵乱刀砍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

三郎挑起一边眉,道:“很好笑吗?”

谢怜也道:“咳。是啊,挺惨的。大家同情一点,不要笑嘛。既是在人家的碑冢里,给他一点面子嘛。”

天生忙道:“我没有恶意的!不过,这也太……有点……哈哈……”

谢怜没办法,因为他读到这里的时候,也有点想笑,只好不提,继续识读下去,翻译出来,道:“总而言之,虽然这位校尉在军队中口碑不佳,但边境之地的半月国国民和中原人民,有些受过他的照顾,便称其为‘将军’,为他在这里修了一个简单的石冢,立了一块石板纪念他。”

三郎接着他道:“闲暇的时候来这里放羊,也割一点新鲜的草供给他。”

谢怜莫名其妙道:“啊?为什么要割草供他?人家又不是羊。”

三郎嘻嘻笑道:“后面这句我瞎编。”

谢怜一看,还真是,石板后面已经没有了,哭笑不得,道:“你怎么这么顽皮?”

三郎吐了一下舌头,两人正笑着,突然,有人惊叫道:“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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