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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官赐福(124)

永安人不肯走,城楼内的将士们也走不了,都道:“哼,就这么耗着吧!”

国主陛下既然下了命令,难道以为坐在这里就有用了不成?能耗一两天,难道还能耗一两个月、一两年?无论国主,抑或皇城的将士、百姓,都是这么认为的。

有的永安人绝望之下,继续东行了,但为数不多。大多数还是坐在城门口,期望王都能放他们进去,起码先给他们一个落脚之处稍作修整,再继续上路。更多的新来的永安人来了,虽然见城门紧闭,十分失望,但看到这一幕,也抱着等待并期待的心加入了他们,于是三四天后,城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几万人几乎是在这里安营扎寨了,形成了壮观的奇景。他们靠着一点水和干粮勉强支撑,但也快到极限了。

这个极限,就在第五天。

这五天以来,谢怜每天都一天掰成三份用,一份用于太子殿信徒,一份用于安排搬水降雨,一份用于照看城外永安百姓,纵是有风信和慕情帮手,有时也觉不堪重负。这一日,恰巧是他没守在城外的某个时辰。炎炎烈日下,城门前突然响起一声惨叫:“你怎么了?”

惨叫的是一对抱着一个小孩的夫妻。众人纷纷围了过去,道:“怎么了?”“饿的还是渴的?”“大家把水分一些过来吧,这孩子脸色不能看了!”那妇人哭着给憋红着小脸的孩子喂水,水却全都被吐了出来。他父亲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病了,大夫,要大夫啊!”

他抱着儿子冲到城门前,哐哐拍门道:“开门,开门救命啊!有人要死了,我儿子要死了!”

门内士兵自然不敢开门。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人要死了,门外好几万人呢,这一开门就别想再合上了,只敢通报上级将士。天气炎热,守了好些天的将士们也有些心浮气躁,敷衍道:“给他水和食物。”于是用一根绳子,吊了一点水和食物下去。那男子道:“谢谢你们,谢谢各位将士大哥,但是我们不是要水和食物,能不能帮我们找一个大夫?”

这就很让人为难了。既不能放他进门去找大夫,也不能吊一个大夫下来给他。天知道到了门外,这群饿了四五天的饥民会干出什么事来?于是,几个将军道:“算了,别管了,无视吧,死不了的。再问就说通报了,已经去请示国主陛下了。”

几个士兵照着答了,那男子身为安心,连声道谢,感恩国主,跪地磕头。然而,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了,烈日下的影子从一边到了另一边,大夫迟迟没有出现,怀里孩子却越来越滚烫。那对夫妻抱着孩子手一直抖,那男人满头冷汗道:“还有人来吗?还给我开门吗?”

他终于忍不住了,高声喊道:“将军们,请问大夫呢?”

士兵答道:“已去请示国主陛下了,你再等等吧。”

底下有百姓按捺不住了:“两个时辰前就说去了,现在怎么还没回来?”

士兵们听从上级指示,答完便不理了。墙下众人又是气愤,又是无奈,又是痛心,围着那孩子,开始怀疑了:“他们当真通报了国主陛下吗?不会是骗咱们的吧?”

那孩子的父亲等不下去了,把心一横,背起孩子绑在背上,和妻子交待了几句。那妇人取下一个脖子上的护身符,戴在丈夫颈项间。那男人奔向城墙,试着向上攀爬。

城墙外侧修得极为难以着手,他抓了几把爬不上去,其余汉子纷纷道:“我来助你!”过去托他。几十个人,叠起了罗汉,把他送上了丈许高地。

到这里,那男子才能勉强抓住方才那根用来吊水和食物的绳子,继续攀爬。底下几万人都紧张万分瞅着他,不敢为他鼓劲加油。城楼上的士兵们守了几天,这群永安难民也没闹什么大事,难免有些松懈了,等到那人爬到快一半高时,他们才猛地发现城墙上贴着一个人,大喝道:“干什么!不准攀墙!攀墙者杀无赦!听到没有,攀墙者杀无赦!”

他们威胁,那男子也大声道:“我没有恶意!我就想带孩子看个病,什么也不会做的!”一边喊一边继续爬。一名将军原本正在吃饭,一听此事,恼火至极。这个人要是安然无恙爬上来了,开了这个先例,之后岂不是有无数人效仿?必须阻止!于是,他大步迈出,在墙边向下喝道:“你不要命了吗!马上下去,再不下去饶不了你!”

而那男子已经爬到很高的地方,过了一半,再加把劲就能上去,自然不肯停下来。那将军在军营里从来说一不二,没人敢不听他的命令。谁敢不听,也很简单。他来到墙边,拔剑一斩,那根绳子断了。

那男子握着一根断了的绳子,从半空中跌落。在无数人的尖叫声中,“咚”的摔在了坚硬的土地上。

谢怜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

那男子是背着地的,而他背上还背了个孩子。“啪叽”一声,被压成了一团爆炸的肉酱,一朵溅出好几丈的血花。他的脖子也折断了,双目圆睁,扭曲的脖子里滑落一个护身符,正中写着“仙乐”二字,金线绣有花样,正是出自太子殿的开光护身符。

在他攀行的前一刻,这个男人和他的妻子曾都握着护身符,默默祈求太子殿下的保佑,因此,谢怜才在听到他们声音的时候,赶到了这里。

可是,他毕竟不是那些传奇话本的英雄主角,每次都能恰好在手起刀落的前一刻赶到。那妇人见丈夫掉下来,捂脸一声尖叫,根本没有翻开丈夫尸体去看儿子变成什么样了的勇气,往前奔跑,一头撞在墙上,倒下不动了。

在谢怜的面前,城墙之下,瞬间就多了三具尸体。

他尚未反应过来,而城门外的百姓们,却是再也受不了了。

“死绝了,一家三口,死绝了!看,这就是为咱们国主陛下办事的好将军!不救咱们,反而把咱们往死路上逼!”

“不放我们进去也不送人出来,让人家怎么办?三条血淋淋的人命看着你们!”

“说是永安人都要撤出皇城,那些富人怎么没见一起撤出来?我们这样没钱没权的就活该等死是吗?我算是看透了!”

“忍不了了……真的忍不了了。年年该征的税没少征,赈灾的时候都到哪里去了?宁可拿钱去喂蛀虫修他儿子的庙都不救济灾民,就给一点水和干粮打发,当我们是什么?昏君,昏君啊!”

将士们在城楼上高声怒吼,形势却已经失控了。成千上万双愤怒的手推向大门,还有人直接用头、用身体撞,这一次,却不再是蚍蜉撼树了。

城门动了,甚至整座城楼,都在隐隐震颤。打从谢怜出生以来,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他所见到的人民,都是亲切、和乐、富足、可爱的。这些面容扭曲、大哭大喊的人,让他到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不禁毛骨悚然。正在此时,城楼上方传来一声怒吼。

他猛地回头,只见一个高瘦的身影,掐着一名披甲的将军,扭断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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