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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官赐福(101)

三郎仍是靠在墙上,转过头来,道:“不错。”

谢怜走过去,接了他手里的扫帚,道:“三郎,观里那画像是你画的?”

三郎道:“嗯。”

谢怜道:“画得真好。”

三郎嘴角翘了翘,并不说话。不知是不是因为胡乱睡了一晚,他今天的头发束得更歪了,松松散散的,十分随意,可事实上,也十分好看,随意而不凌乱,倒有几分俏皮。谢怜指指自己头发,道:“要不要我帮你?”

三郎一点头,和谢怜进观去了。而待他坐下,谢怜解了他的头发,将那黑发握在手里,便不动声色地细细端详起来。

即便掌纹、指纹做得完美无缺,但妖魔鬼怪们总会有一个地方出现漏洞。一个活人的头发,是数也数不清的,而且一根一根,分得十分细密且清晰。而许多鬼怪伪造出来的假皮囊,它们的头发要么是一片黑云,要么是黏成了一大片,仿佛一条一条布片,再要么……就干脆扮作个秃头了。

昨晚确认过了掌纹和指纹,原本谢怜已是放下了警惕,可今早看到的那副画像,忍不住又让他微微生疑。

不是画的不好,就是因为画得太好了,他才觉得奇怪。

然而,他手指在三郎发理中轻轻摩挲,缓缓探查,这少年的黑发顺长,分明全无异常。半晌,不知是不是给他摸得痒了,三郎笑了一下,微微侧首,斜斜睨着他,道:“哥哥,你这是在帮我束发呢,还是在想做点别的什么呢?”

他长发披散下来,俊美不减,却无端多了几分邪气。如此发问,似在调笑,谢怜莞尔道:“好啦。”这便迅速帮他束起了头发。

谁知,束完之后,三郎对着一旁的水盆瞧了一眼,回过头,对谢怜挑了挑眉。谢怜一看,又轻咳了一声,揉了揉眉心。

这头发,方才束了是歪的,现在束了,还是歪的。

三郎虽是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看着他,谢怜却是觉得起码有好几百多年都没这么窘过了,他放下手正想说你过来我们再来一次,只听门外一阵嘈杂,人声脚步声四起,几声大喝传来:“大仙!!!”

谢怜一听,吃了一惊,抢出去一看,只见门外堵了一大圈人,个个神情激动,脸色通红,为首的村长一个箭步抢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大仙!我们村儿竟然来了个活神仙,真是太好啦!!!”

谢怜:“???”

而其余的村民们已经统统围了过来:“大仙,欢迎来到咱们菩荠村落户哇!”

“大仙!你能保佑我讨到我媳妇儿吗?!”

“大仙!你能保佑我家里那个快点生娃吗?!”

“大仙!我这里有新鲜的菩荠!吃菩荠吗?!”

村民们太过热情,谢怜被围攻得连连后退,心中叫苦。昨晚那老大爷竟是个大嘴巴,明明叮嘱过了不要说出去的,今早一起马上就全村都传遍了!

谢怜不动声色,尚未考虑好,是该继续这般我自岿然八风不动地坐下去,还是该佯作惊慌失措的新嫁娘怯怯地往后躲去,那只手的主人却颇有耐心,也颇有风度,他不动,他也不动,似乎就这么等着他的答复。

半晌,鬼使神差地,谢怜伸出了手。

他站起身来,要去撩开帘子下轿,对方却已先一步,为他挑起了红帘。来人握住了他的手,却并未握得太紧,仿佛是怕捏痛了他,竟是给人一种小心翼翼的错觉。

谢怜低着头,由他牵着,慢慢出了轿子,眼下瞥见脚下横着一匹被若邪绫绞死的狼尸,心念微转,脚下微微一绊,一声惊喘,向前倒去。

来人立刻反手一扶,接住了他。

这一扶,谢怜也是反手一握,只觉摸到了什么冷冰冰的事物,原来,来人手上戴着一双银护腕。

这护腕华丽精致,花纹古拙,其上雕着枫叶、蝴蝶、狰狞的猛兽,颇为神秘,也不似中原之物,倒像是异族的古物。堪堪扣住这人手腕,显得精炼利落。

冰冷的银,苍白的手,毫无生气,却有几分杀气与邪气。

他那一摔乃是装模作样,有心试探,若邪绫一直都在喜服宽大的袖子下缓缓缠绕着,蓄势待发。然而,来人却只是牵着他手,引着他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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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人上为人人下为人 2

♂!

谢怜猛地抬头, 道:“不可以。”

他斩钉截铁地又重复了一句:“绝对不行。”

国师点头,道:“我也早料到你会如此回答。所以,我们着重考虑的, 是第二个方法。”

谢怜肃然道:“请讲。”

国师道:“这第二个办法, 就是太子殿下你于仙乐举国百姓之前自行忏悔, 向上苍请罪, 再面壁一个月。”

谢怜道:“不可以。”

国师一怔,道:“不是当真要你面壁思过什么的, 只要意思下……咳。”他忽然想起来这还是在神武大帝像前,连忙改口, 道:“只要有足够的诚心就可以了。”

谢怜仍是道:“不行。”

他道:“国师, 我今日下山, 您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皇城中的百姓, 对祭天游的意外非但没有责怪, 反而十分赞许。说明我国国民都觉得,选择救那个孩子是对的。而若按照您所说的来, 一件对的事却要被当做错误来惩罚,他们会怎么想?这岂非是在告诉大家,救人一命, 非但不胜造七级浮屠, 反道还要自承其罪?那从今往后,他们该如何思, 如何行?”

国师道:“这件事对不对并不重要。现在是你两条路里必须选一条。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要么那个小孩儿扛了, 要么你扛了。”

谢怜道:“对不对很重要。我选第三条路。”

国师揉了揉眉心, 道:“这个嘛……太子殿下,恕我直言,你干什么要管他们怎么思怎么想?他们今天这么想,明天就那么想了。你没必要执着这种小细节,相信我,该干嘛的人这件事过去了之后还是干嘛,不会被你感动也不会以你为榜样的。咱们还是小心伺候着伺候着上边比较重要。”

沉默片刻,谢怜道:“国师,其实自我拜师入皇极观以来,修得越多,想得越久,一直有一个想法,未敢明言。”

国师道:“什么想法?”

谢怜道:“人们这样奉神拜神,当真是对的吗?”

国师无语片刻,道:“他们不奉神拜神,我们喝西北风去吗?难不成太子殿下你觉得千百年来万万千信徒信奉神官,还信错了吗?”

谢怜摇了摇头,道:“信奉自然是没错的。只是,我以为不该跪拜。”

他抬起头,指着那尊金碧辉煌、高大光耀的神武大帝像,道:“人飞升而成神,神明之于人,是先辈,是导师,是明灯。对此,自当感谢,但绝非崇拜。就如上元祭天游,我以为正确的态度,也应该是感谢,同乐,而非惶恐,讨好,战战兢兢。”

国师端立不语,三位副国师却是有些坐不住了。谢怜道:“出现意外,无可奈何。我愿供灯千盏,照彻长夜,但我不愿因为做了对的事情而低头。面壁思过?我有何过?旁人又有何过?这就像戚容为恶,惩治为恶者的风信却要受惩罚,这是什么道理?上苍若是有眼,就不会为此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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