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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月(39)

金求岳同志突然觉得有点儿害臊,心中说不出的暖意,他文化捉急,实在不足以表达内心澎湃的情绪,憋了一会儿,他冷不丁道:“露生,我想亲亲你。”

露生丢了他的手:“刚说你有志气,又说这样没德行的话!”

金求岳笑着看他,口中把新名字翻来倒去地念,心里想着,这名字不知是否能开启他酷炫的剧情。

两人玩得累了,在外头吃了东西,并肩向旅店走。这一天下来逛得两脚清酸,只买了一包糖莲子做零嘴。

“你喜欢吃这个?”

露生拈了一颗含在口里:“其实我爱吃甜的,只是怕坏嗓子,唯有这个东西润喉养肺,既可以解馋,又不伤喉咙。”

“你真的超小气,就买这一小袋,买一缸慢慢吃啊。”

露生含着莲子,不肯理他,直将那颗莲子含软了咽下去,方说道:“出门在外,买一缸怎么带?又不是天天吃它。”

求岳揶揄道:“从店里出来你就没停过嘴,嘴上说不要身体很他妈诚实。”

露生又从他手上拈了一颗:“偏你话多,此刻就是嘴馋,又能怎么样!”

“不要别的什么吗?”

“有这就够了。”露生吃得津津有味,“在家柳婶还不许我多吃呢,今天非要吃痛快了。”

偏偏旅店楼下坐着个小贩,卖些不入流的胭脂头油。露生一眼瞧见他小车上的白瓷小罐,不禁拿起来细看:“原先班子里常用这个,倒好些年没见了。”

小贩正等着回家,赶着笑道:“雪花膏,您要我给您便宜——一块钱。”

露生放下瓶子:“算了吧,卖得这样贵!”

小贩还没来得及冤屈,求岳一把拿起来:“这点儿钱你也还价?喜欢就买给你。”露生还要再说什么,求岳把那个光滑玲珑的瓶子放在他手上,“我送你的,第一件东西,不要拉倒。”

露生便不言语,眼看着求岳将一个银洋放在小贩车上,拉了他上楼去。

进了房间,露生才笑道:“我刚才就是诓他一诓,这东西怎么也得五块钱,卖这样便宜,只怕是假的——偏偏你最傻!”

金求岳愣住了:“那你干嘛不说?”

露生抿嘴一笑:“你送我的东西,再假也是真心,哪怕不用呢!我留着顽。”

金求岳傻笑起来——两人突然都觉得不好意思,低头看那个女人用的香膏瓶,样子十分精致,露生奇道:“这倒也不像假的。”

他打开来看,闻了又闻:“味道也正,是这个香味,怪事,真货怎么一块就卖?”

“是不是偷来的。”求岳在一旁扯淡。

露生更疑惑了:“要偷都是钱和首饰,这雪花膏又不值钱,还是新的,我看他车上好几瓶——谁偷这个?”

金求岳勾住他的肩,涎皮赖脸道:“你这么喜欢,明天我给你偷一车来。”

露生拍开他的手:“说了一万遍也不改!哪天能不听你说两句缺德话!”

夜深了,求岳凑在桌边,看露生一件件拆开衣服的里子,每件衣服里缝进一点钱。他看得新奇:“你这手艺绝了。”

露生点头笑道:“出门在外,免不了被贼盯着,刚说偷东西,我想着还是缝些钱在衣服里,万一丢了荷包也不打紧。过去走班子的人,都藏一点钱在身上。”

求岳瞧他飞针走线,度量道:“在上海也玩了好几天,等过了年,我们去北京吧。”

“北京……可是北平?”

“嗯,那里离东北近一些,要么去天津也成。今天在路上不是听人说天津在募兵吗?去那儿碰碰运气。”

冯玉祥正在天津招兵买马,金求岳模糊记得,历史书上对这个人的评价颇为正面,他比蒋|介石要来得靠谱。

露生道:“你真想当兵?我只当你是说着玩的。”

求岳回头看他:“露生,说实话,有时候我也希望历史会发生变化,如果不变,那以后南京会死很多人,叫做南京大屠杀。中国要等到1949年才解放,中间会打很多仗,死很多人。你老觉得我在骗你,可我说的都是真的。”

露生见他神色认真,也不与他争辩,只是笑一笑,又低下头去看针线。

他们都觉得迷惘,金求岳想,明明后来把这段历史说得凄惨无比,可是现在的上海,一点都看不出朕兆。

正说着,忽然外面传来喧哗,远远的一声惊叫,把两人都吓住。过了片刻,又一声,再接着便是许多人大喊的声音。

两人推窗向外看——远远地火光冲天,浓烟从城的另一端滚滚漫开,又漫入无尽的黑的夜里。他们将将听惯了这城市醉生梦死的逸乐声音,而各种声音都忽然停止,舞厅的小号,妓|女的笑闹,印度警察的嘶吼,都停下来,无限暴|乱的呐喊声淹没了一切,伴着通天彻地的大火,把黄浦江煮得沸腾起来。这一天是1932年的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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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倾城

人们提起战争,往往只记得最血腥、最残酷、最无人性的那一章节, 而暴行发生之前, 总有许多力量推着它走到台前。大的战争有许多小的冲突来铺垫, 犹如大病之前有许多小的不适警醒着身体。

这是后人的看法,后人的观点,而对于1932年初的求岳和露生而言,他们在短短的七天里,深切感受到“乱世”二字的近在眼前。

如他们所见, 日本人焚烧了上海的店铺和仓库,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挑衅国民政府。从他们望见大火的那一夜开始,整个上海陷入骚乱, 而这场骚乱来得莫名其妙:日侨烧了中国人的工厂, 又集结起来去游|行, 宣称中国人对他们进行敌视和排挤。

被焚的是三友实业社的仓库, 人们聚在旅店的大堂里,议论纷纷。这间以蜡烛和毛巾起家的实业社,一度在国内独领风骚, 谁想到竟会遭此大祸。众人都说, 这一烧下来,三友老板只怕跳江的心也有了。

街上一片混乱,求岳和露生被堵在旅店无法外出, 店老板安慰他们:“没事的, 没事的, 过几天就好了。”

情况并没有好转, 反而急转直下地恶化。到28日夜里,人们都听到日军的轰炸机从头上盘旋而过,然后是震耳欲聋的炸裂的声响,大量军舰在黄浦江上集结,还有航母正在开赴过来。

这座汇集了中国财富与金融的城市,在一夕之间披沥战火,真正触动了国人的神经――怎么敢打上海?这里多少洋人住着,好些外国使馆,日本人不要命了吗?

与遥远的东北不同,几十年里,上海的半殖民化使得人们一直认为它是一个安全地带,某种意义上来说,上海不属于那时的中国,它是全球淘金者的乐园,被各方势力所把持,官权贵富都扎根于此,张静江也在这里。大家都觉得,哪怕全中国都打起来,上海也不应当挨打,洋人的地方,要打也有洋人护着。

而战争永远比电影和小说来得出乎意料,它的剧情转折不需要铺垫。

大家先是观望了几天,有人还想着趁火打劫,露生这才明白,小贩所售的的确确是赃物,还有更多的赃物被廉价地叫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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