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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两点半(96)

作者: 喜酌 阅读记录

线香燃烧的顶端有三个红点,不知道盯了多久,她的怀里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雨水是微凉的,伴随着压抑的哽咽,将她的手掌和手腕浸得濡湿一片。

赏佩佩没有低头,她望着门外漆黑影动的树枝,学着溥跃安慰她的方式,一下下摇晃着这场绝望的瓢泼大雨。

风挂得好孤独,雨下得好寂寞。

溥跃大概也觉得这场冬日里下起的雨太冷了吧,所以他的身体才会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吧。

第章 好彩。

越城的苏林是在二十八号晚上结束门诊后直接坐上了前往东城的红眼航班,行医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法定节假日还没到来之前提前休假。

当天收到消息与他搭乘同一班飞机的,还有老城区陈生车行的几十个伙计。

溥跃曾经在十年中轮换工作过的一家车行总部,两家车行分店,都拉上了锁链,上头贴着“老板家中有事,一号复工。”

苏医生出行,自然是坐公务舱,而公务舱装不下整个车行,只有丰腴的陈太太带着保姆和小孩坐在位置相对宽松舒适的座位,陈先生自己则和手下的年轻人们一起挤经济舱。

两拨人马,为了溥跃要赶往同一个目的地,再加上溥凤岗生前有交集的旧时。

所以第二天下午赏佩佩提前请假赶到号吊唁厅时,溥凤岗的冰棺周围,已经热闹得足以驱散寒冬,喧闹异常。

陈先生大手笔,冰棺周围的花圈比日前多了三倍不止,每一条挽联上都有名有姓,中晚饭时溥跃不便离开灵堂,他便叫了整桌珍馐美味送到旁厅,成箱的酒水香烟由年轻力壮的伙计搬进室内,白天来吊唁故人的女眷,都被善于交际的陈太太请到旁厅叙旧饮茶。

一把瓜子,一杯香茗。

男人们则被陈先生招呼着在旁厅发烟抽烟。

这是溥跃在越城十年培养下的主顾感情和朋友情谊。

即便老板夫妻并不是溥凤岗真正的亲人,但两人应酬场面的能力一向令溥跃钦佩。他们知道溥跃心竭无力,在这种日子里特别需要安宁,便主动陪着来人讲话聊天,情到深处还用纸巾拭泪,代替溥跃耗费精神。

溥跃就安安静静地瞅着灵堂旁繁杂的人影互相交错,听着昔日的哥们聊近况。

谁又和新找的女友分手,谁最近又买了新款车型。包括越城今年没有溥跃的日子里,再一次入冬失败。还有溥跃离开的这大半年里,他们又筹备了一家分店。

毫无疑问,越城这座欣欣向荣的城市,在下一个春暖花开之际,又会催生无数年轻人的美梦。

寒冷的东城和潮热的越城,就好像是世界的两个尽头,突然有了一线交汇。

东城的死气沉沉,也变得生动了一些。

下午吊唁的亲友陆续离开,陈太太与苏林搭一辆出租车回市区酒店,苏林回房间应对女友视频责问,她则是要照顾因赌气而不肯吃晚饭的女儿。

灵堂里只剩下一伙男人,不必避嫌,面目温润的陈先生拍一拍溥跃的肩膀,没有多言,开了一瓶啤酒递给他。

炉里的三炷香由店里最小的一名伙计看管着,赏佩佩推门进来时,溥跃已经喝了半箱啤酒,但怎么也醉不了。

赏佩佩从没想过自己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和溥跃所谓的新生活撞个满眼,但很奇怪,所有来自于越城的面孔都是那么和煦,他们说话的方式特别迂回,连语调都是绵的,像是溥跃的一部分,与她相处自然,好像早就认识了很多年。

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感觉太对。

甚至赏佩佩认为自己不需要去到溥跃生活过十年的地方,眼前都有了溥跃在那里存在的画面,那里温暖如春,那里蓬勃朝气,那里才是最适合溥跃未来生息的温床。

第二天夜里,灵堂里横七竖八地睡了一片人,呼噜声起此彼伏,打手游的间隙,几个身强力壮的青年轮番换着香炉,嘴里七嘴八舌地向溥凤岗祷告。

有的求阿叔让自己的女友回心转意,有的求阿叔托梦自己下一期彩票号码。

太年轻的后生仔还不懂敬畏生死,死亡距离他们荒芜的青春太远,个个都把溥凤岗当做面善心软的神仙来念,想在死人面前讨个好彩。

吊唁厅熙熙攘攘门庭若市,溥凤岗不孤单了,溥跃也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冷风再怎么凛冽也吹不进这扇门,雨水更是亦然,赏佩佩无需再留下帮忙照看香火,饭后被溥跃打车送回公寓楼下。

天边的月亮如细细的弯钩。

溥跃鼻息中的酒气很浓,可是他的眼睛仍然非常清明,正因为清,所以赏佩佩才能将那里头逐渐复苏的生机看得真真切切。

分别时,溥跃抱着赏佩佩,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吻,他说希望她明天可以和自己一起送父亲一程。

没想到活人会对死人松口,他讲,哪怕是骗骗他爸也好,他想让溥凤岗放心,他如今在东城已经不是孑然一身了,而溥凤岗生前多看重赏佩佩,他很清楚。

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她。溥凤岗九泉之下应该会十分满意吧?

赏佩佩方才也在年轻人嫂子长嫂子短的起哄中吃了一些酒,但微醺中,她红着脸还是没有多少话,她好似不胜酒力,粉面被冷风一激,太阳穴便尖锐地胀痛。

上玄月,高楼下,赏佩佩将发抖的双手藏在袖口里,垫着脚用全身的力气仰面冲着溥跃的下巴重重一吻,点头答应下来。

溥跃不知,这也是她在分开前想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第8章 一更

翌日一早是个阳光明媚的晴天,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湛蓝的天色下空气中却无比寒冷,是北方特有的冬日。

清一色的黑色奔驰,从殡仪馆出发到达墓地,所到之处徒留白色的纸钱。

卷过车尾,像是大块的皮屑。

招魂幡在墓地发出碎裂的嘶响,出殡的头阵,溥跃抱着父亲的黑白遗照,他旁边赏佩佩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

越城人讲究大办丧事,陈先生带了溥跃十年,自然知道溥跃的脾性,他这个徒弟不是情感外露的类型,可他作为徒弟的前辈,生怕老人的葬礼被活人横加议论。

车要好的,抬棺垫茶要中华,除此之外,昨晚他特意从当地雇佣了一班唱戏的来给老人哭丧,他们在墓地走了一路,戏班撕心裂肺跟在后面哭了一路,下葬时公鸡被抹了脖子发出惨叫,亲属跪在墓碑前不能抬头。

阳光从背后升起来,墓碑上是无数人头的倒影,赏佩佩跪着,头点地,余光望着溥跃的侧颜,好一场风光大葬,她心里想的却是还好溥跃其实悄悄哭过了。

哭过了就好,不然她真的怕他会憋坏。

无论南北丧葬习俗多么迥异不同,但葬礼结束之后,都是要宴请宾客的。

出殡一早,陈太太带着年幼的女儿不便到墓地行礼,十点钟左右安顿好了酒楼,就扯着孩子等在酒店大堂外指挥伙计们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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