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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两点半(9)

作者: 喜酌 阅读记录

他是真的没活路了,他所想象的,有朝一日看到自己儿孙满堂的憧憬彻底没戏了,他的人生已经彻底失去了重头再来的机会。

从那之后,溥叔没精神头了,彩票不买了,酒水也不碰了,连带着对也异性没兴趣了,基本除了满足基本生寸需求的下床吃饭和上厕所,根本也不怎么出门。

而医生给他的最后期限,是六个月到十二个月不定。

每天支持着他睡醒的任务,就是频繁给溥跃打电话让他回东城来照顾自己。

一天十几个电话,不是怒骂就是哀嚎痛哭,走到让人生终点的绝症病人不管活着的儿子是不是还有工作要做,总之一句话,他就是要溥跃从越城辞职回来陪他走完这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就这么扛了一个月,已经离开家这么多年没回来过的溥跃最终还是松嘴了。

因为老头在凌晨里的一句哭腔,他说:“溥跃啊,爸是真的想你了。”

溥跃决定回来了。

但用了半个月时间交接自己的工作,辞职外带打包行李,溥叔期盼的那种亲情人伦剧并没有依照他的想法上演,溥跃人回来是回来了,但不到一周,就给自己学么了个店面接着赚钱。

溥叔给他安排的婚他不结,溥叔让他生孩子冲喜的事儿他也不干。

他拒绝溥叔对他一切繁衍后代的要求。

甚至因为治疗不治疗这件事吵了几大架以后,他连伺候病人的事儿也烦了,修车店的营业时间之外,跑遍了整个东城,给他爸选了一家费用最高的临终关怀疗养院,协议一签转头就给老头送进去了。

在疗养院里,有吃有喝有医生,而且没有护工和医生的允许,病人根本不能自主出院,溥跃乐得清闲,照例过上了跟越城一样,每天上班下班修车改车的日子。

只不过,周天下午的两点半,他出于人道主义,还是要去看看他病重的爹。

对于这么一档子事儿,不太了解他们家具体过往内幕的石头真没办法下评论。

毕竟,这世界上还有人会为了逃避赡养责任把老母亲背到山里喂老虎的,相比来说,他师傅溥跃,好像也不算个完全的坏人。

对面的溥跃并不知道石头正在心里琢磨他和他爹的关系。

其实下午他从头到尾压根也没想他爹的事儿,石头不说话,溥跃倒是话锋一转,突然装作不经意地问他:“你上次不说你对咱们这块儿的事儿特了解吗?那你知道锡矿厂以前有个老赏家吗?”

“我记得他家以前也是这儿的职工家庭,后来都被厂里除名了?再后来……”

溥跃难得对石头有话吞吐,搓了搓今天拉过赏佩佩袖口的指尖,顿了两口烟的时间,才小心翼翼地问:“后来他们家人,嗯,就是说,还在东城住吗?”

第章 赏瘸子。

溥跃口里的“老赏家”石头可太知道了。

换句话说,锡矿子弟谁不知道他们家那些破事。不过如今锡矿厂的家属院里,大家都习惯背地里管他们家叫“赏瘸子”。

一说起“赏瘸子”一家人的倒霉事,那街里街坊的闲话是三天三夜都聊不完。

先是妻子被厂里开除,之后又是丈夫因为偷铁坐牢,刑满还未释放,闺女又在上高中前被人贩子拐卖跑了,做母亲的心痛欲绝,只有从老家领养了一个快上小学的孤儿慰藉伤痛的人生,再后来等老赏出狱也因为和人在狱中打架成了“赏瘸子”。

从那之后,他们一家三口就一直吃低保吃到现在。

“在啊,他家就在我家老房子后面那栋楼上,一直住那儿呢。两年前政府不是给咱这儿造了一批开发区的搬迁房嘛,一套房便宜四万六千八,他们家说是价格太高。上访了挺长时间的,后来把购房名额也退了,现在三口人就那一套,还挤着住呢。”

说着石头把脏水扬到门外的街上,拎着盆回来的时候突然想起溥叔那房子不就在他家后两栋,掀起帘子就问:“哥,溥叔那房子不就在他家西面吗?”

都是住顶层五楼,一个朝东一个朝西,说不定溥跃一开小卧室的窗户还能看见赏瘸子拄着拐棍晾衣服呢。

溥跃颔了下首就算是回答了,石头跟在他后屁股收拾工具,头一歪又挤出一句,“哦也是,最近他家老两口全国跑着,儿子成天泡在市里的网吧,也不咋回来住。难怪你没碰见。”

“对了,他家闺女被拐的那年不是正好是你走的那年吗?怎么问起赏瘸子了,你们熟?”

溥跃眉头皱一下,一想到赏佩佩开口就是一句:不熟。

可没一会儿,他又绕回来主动告诉石头,“就上周去市医院给老头领止痛片,碰巧遇见他们两口子也在那儿填表。”

溥跃说的止痛片特指宁养医疗服务计划免费为癌症患者提供的药物,去申请领药的病患,基本都是癌症晚期患者,因为太久没见过面,上次一面过后,溥跃一直不太确定他看到的那对老夫妻到底是不是赏佩佩的父母。

如果是,他可以认为赏佩佩的乐观是无脑,可是今天听到她跟自己说的那几句话,他又没办法真的把她和自私这个词划上等号。

石头闻言不怎么惊讶,捏起自己挂在衣架上的棒球帽往脑袋上一扣,“那就是了,赏瘸子去年确诊了脑癌,这边儿医院说没有治疗的必要了,但蓟城那边说是有靶向药。”

“儿子才十八,高中辍学就一直啃老,也不咋关心他爸的病,好像家里头因为这件事打了好几次了。没法说。”

店门彻底被锁上,石头将钥匙扔进斜挎包里,回头还在喋喋不休,“更奇葩还在后面呢哥,我女朋友不是在户籍科当协警吗,听她说,最近赏瘸子一看儿子没指望,又跑到派出所说是要找报警找他闺女。”

“问题是当年那姑娘被拐的时候,他们都没报案,直接偷偷把孩子的户籍注销了,现在都快十年了,哪还能找得着?”

“民警不管,他又跑到户籍科闹,说是自己闺女根本就没被拐卖,是他们那时候为了给二胎腾上学名额,过继给远房亲戚了。闹了半天他家那个儿子根本不是孤儿,反倒是闺女让他们活活说死了,你说搞不搞笑?”

戴上的头盔被又摘了,对面听八卦的溥跃的表情说不上多热络,反倒清隽的五官被夕阳衬托得有些分外冷硬。

他皱着眉,语气也和脸色一样漠然。

当然,漠然之中还带着点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她爸妈现在和她是失联的状态?”

第章 绿色的防盗门发出濒死之人的惨叫。

窗外的天空被染成橘色,溥跃已经从菜市场采购完毕,赶在太阳彻底落山之前回到了他爹的老房子里。

穿过狭窄油腻的旋转走廊,黄铜钥匙插入黑银锁扣,转动两圈半,绿色的防盗门被拉开时发出濒死之人的惨叫。

紧接着,溥跃的动作越来越快,第二扇门是铝皮包边的木头门,呼吸急促着将两扇门关在身后时,溥跃低下头,发现自己拎菜的手都在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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