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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两点半(8)

作者: 喜酌 阅读记录

所以下午两点半溥跃来8探视的时候,赏佩佩根本没工夫偷听他们俩到底吵了什么架,正在从各大平台上搜索投影仪的信息。

哪个平台有减免,哪个平台有满赠,她可得仔细挑挑。

溥跃一走出电梯就盯了她一眼,她连头都没抬,他也径直将视线移回来。

虽然是加了微信,可瞧着两个人比修车之前更像是陌生人了。

溥跃倒是没有赏佩佩那么孩子气,没对她屏蔽自己的朋友圈,也没删除她的微信,但他有手贱地将她的名字备注成了“没良心的破护工”。

炸糕多带了一份扔在床头,今天和老头的架也多吵了十几分钟,可赏佩佩始终没有走进来再次打扰他们爷俩的亲子时光。

溥跃走的时候,赏佩佩刚给8的赵阿姨换了点滴瓶,两个人在走廊里正好打了个照面,但就像以前没修车一样,赏佩佩眉毛一拧就要将头偏过去。

大眼睛里不是无神,是根本盛不下他一样。

但这一次溥跃没有闹不知名的小情绪了,他身体往她的方向斜了斜,甚至为了照顾她的身高,还将头刻意垂下来。

所以整个人看着就有点低眉顺眼的。

“修车那事儿,我不是假客气。有问题了随时联系我。”

赏佩佩闻言愣了一下,脚步缓下来,出于礼貌点了点头,心想你可别诅咒我的小摩托,刚修了一次,哪有那么容易再坏。

她准备再骑五百年。

两人就要错身而过的时候,溥跃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口。

指尖触碰到白色布料下缓缓的脉搏,像是被震了一下,他又急忙放开,手指发烫搓着耳朵,有些别扭地将视线移到远处的瓷砖上,不大硬气地开口道:“刚才听老头说之前插尿管是得了泌尿炎症。”

“嗯。”赏佩佩站定了,不知道都半个月前的事儿了怎么现在又被他提起来了?

难道是要教训她护理不周?赏佩佩在口罩下已经狠狠咬住槽牙,准备好跟他唇枪舌战大战一场。

紧接着,溥跃深吸一口气,鸦黑色的睫毛像片羽毛似的抖了抖,“他上卫生间不及时尿了一床,是你半夜值班发现硬是给他把被褥都换洗了。”

“切。”赏佩佩一听这茬事头顶还在冒火,小胳膊往胸前一抱压低声音凑过去,“还说呢,我半夜过去查床看他就不对劲,手往被子里一摸全是湿的,他还不让我掀被,说我是不是要耍流氓。”

“老头倔着呢,最后还是我好说歹说第二天早上带去看了医生。你说那一晚上睡在床上能舒服吗?”

迎面走过84的家属,侧目看了他们一眼,赏佩佩喉咙噎了一下,口罩下的贝齿松开又咬了咬下唇,才反应到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像是在抱怨本职工作。

她这会儿也有点尴尬了,晃了晃手上的输液瓶,喏嗫着开口讲:“你别多想……我就是随便……”

话没说完,对面溥跃已经打断她的话,无比真诚地道了一句:“谢谢你。”

“上次修车那事儿也跟你道个歉,对不起,我这人不会说话。你别介意。”

没想到没素质的人有礼貌起来比谁都会。

这下子轮到赏佩佩觉得别扭了,她不仅觉得别扭还觉得很不好意思,平常她工作很少和病人家属攀谈,刚才也并不是有意要把病人的隐私说出去的,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上次在修车行吵的那一架吧,再或许是因为对方的微信头像让她觉得安心。

她对溥跃好像有点说不清楚的熟悉感。

真的是太久没和同龄人接触过了,就连“神经病”也能被她当做可以倾诉的对象。

磕磕巴巴半天,赏佩佩还是没忍住,讲了一句她从工作以来从没有和任何病人家属说过的一句话。

她握了握拳头,眼神也回避着对方,飘向远处的地瓷砖,轻声说:“不用谢,其实我们照顾得再好,比不上你们多来两次,老人嘛,到走了都还是想回家的。”

下午六点半,修车店内的溥跃准时摘了手套。

就着炉子上烧开的一壶热水兑了半盆凉水,蹲在地上用肥皂仔细清洗手上的油污。

最近蓟城客户那两辆川崎改了一半,另一半的配件都在运输的途中,所以他这几天零零碎碎接了些别的快活,整体上不算太忙。

但说是不忙,今天下午从医院回来,他的工作效率显然就不太高,一辆慢撒气的国产奔达,一条胎卸下来在水里找了半天,最后还是扔给了石头收尾。

石头这会儿补好了胶皮从零件堆里钻出来,看见他那位老板洗了十五分钟的手还在那儿搓指缝呢,也抹了把脖子走过去蹲下来。

就着一盆剩下的水洗了两把手,才试探着问他:“哥,咋了,是不是下午去医院,叔的身体又不好了?”

第章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拖延赛。

晚期的癌症病人说白了就是在一天天等死。

身体状况只有变得越来越差,断然没有突然恢复健康的道理。

病人身体机能就像慢速播放的雪崩,别怀疑,最终胜利的一定是死亡,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拖延赛。

好好想想,健康的活人都会横死,一只脚踏入棺材的病人又有什么理由不死?

三年来四次手术切除,两次癌症转移,溥跃对他爸即将离世的事实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听到石头这么问的时候也就不是太难受,终于停止了撩水,抬头用毛巾擦了一把手。

起身时才发现自己腿都蹲麻了,就跟昨天的赏佩佩一样,差点摔一大跟头。

“还不就是那样,骂我不如一个护工伺候得尽心,说我把他送到疗养院就是不孝,喊我把他接回家照顾。又说他这病还能手术,都怨我不给他做。”

“说都怪我把他活活耽误了。”

这些话太扎心了,外人听着也不会好受。

石头叹了口气后想开口,但两片嘴皮子打了半天架,还是闭上了嘴,这种事儿他不知道怎么劝才合适,其实换了哪个明眼人也不能说溥跃是真正不孝顺的那种类型。

溥跃离家出走这些年里,溥叔是好赌又好喝,先不说他先后被几个不正经的女人骗走了多少积蓄,手里就算攒了两个退休金,也会立刻跑到十字路口的彩票店打博彩,有时候一天就能打五六千的流水。

美其名曰反正儿子跟他那个妈一样跑了,他也不需要给任何人攒钱。

生病那年,他除了家属区那套老房子外分文未剩,治疗癌症几次住院,除了职工医疗报销的百分之六十外,剩下的钱都是远在越城的溥跃给他汇来的。 «⒛4零

虽然溥跃人不回来,但私人护工也给他请了好几个,但每一个,都是被溥叔骂跑的。

老头嘴硬心也狠,先是两次腹腔微创切除了病变的直肠,后来又是中期胃癌开腔切胃,每一次他都觉得自己能打败医生口中所有的复发率。

他能活下去。

可是一年前看着医生给他指出长满全身的癌细胞ct片子时,他一下就瘫在地上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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