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周天两点半(68)

作者: 喜酌 阅读记录

临走前恭恭敬敬地对着两碑鞠了个躬,赏佩佩这一次从墓地穿行出来时,收紧下巴,目不斜视,走得特别稳重,活像是见完家长的准媳妇。

出租车大哥不算迷信,但多少有点害怕来墓地,赏佩佩一下车,他就拧开收音机,放着千禧年的流行金曲给自己壮胆,为了省点油钱,他刚才是熄了火。

这会儿从窗户看到赏佩佩的人影由远及近,赶快把拧钥匙了半圈,重新把热风吹起来。

赏佩佩一拉开车门,大哥就拿出一包抽纸回头递给她问:“冷吧外头?”

赏佩佩把头上裹着的羽绒服帽子蹭下来,刚才还冻得发僵的鼻子,一遇到热气立刻湿了,她抽出一张纸擤鼻涕道谢,一双圆眼水灵灵的,声音也奶声奶气,“谁说不是。”

应该是没有发现赏佩佩身上有什么异常情绪亦或是女鬼的潜质,大哥回过身打了一圈儿车轮,车子压着枯草离开二道沟的路口,他才好奇地瞅着后视镜里的年轻乘客搭话:“那咋今天来上坟啊,我寻思也不是啥日子。”

“冬至也过了,还不到小年儿,意思是忌日?”

赏佩佩看了一眼后视镜笑着摇摇头,手里的纸巾团成一团,“都不是,就是今天休息日,有空就来看看。”

大哥一听也笑了,“上坟也有讲究的,咋能随时来看呢?今天你也就是碰见我了,不然谁敢拉你过来,你也是个胆儿大的,小姑娘一个人老来墓地?”

随着车子加速,窗外那些无规则排序的墓碑逐渐变成了点状网格,风好像慢慢停了,天边的太阳在云层后露出一线余晖,赏佩佩看着远去的墓地,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就是觉得挺奇怪的。”

“人活着的时候,随时都可以见面。过年,过节,放假,休息,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想见面,腿没断,走着就去了。”

“但人死了,就只剩下鬼节和清明了。大家都赶着那一天去见,人挤着人,水泄不通,像互相壮胆似的。忌日其实也不算节日吧,死掉的那一天怎么反倒变成了纪念日呢。”

“就是单纯想见面了,何况以前还总要凑时间,约个两人都可心的日子。现在不是更方便了吗?”

反正她就永远呆在那,走也走不了。见与不见还不是都随着赏佩佩。

如果抛开世俗的条框,道理也是这么个道理。

大家常说人死了但爱还留在心里,但心里装着爱的活人却只有在一年中少有的那几天,才会想到去见一见已经逝去的人。

那这种爱,到底还剩多厚呢?

大哥眼皮耷拉着,应该也想到了自己过世的亲人,人活到一定岁数,都会面临生离死别,张了张嘴,最后从镜子里看了一眼低头玩手机的赏佩佩,他没再说出什么反驳的意见来。

车子里劈叉的破音响一首接着一首,《暗香》完了是《眉飞色舞》。

眼见车子驶入东翠路,挡风玻璃上落下几颗灰尘似的雪点,大哥放缓了油门,脸贴着方向盘向上看,嘀咕了一句:“下雪了?”

专职司机当然是在抱怨开车路况,他可不想在结冰打滑的路上发生车祸,可乘客不这么想,赏佩佩的心脏陡然因为这句话热了一下,是想到了几周前的那个雪夜。

那天过后是冬至,溥跃拎着热炸糕专门跑了一趟给她送到单位楼下,之后,他们再次一起上了六楼。

不知道这一次,雪是否还会像上次下得一样大。

方才还冷白的脸色这下子有些微微发烫,赏佩佩切换了手机页面,暂时放弃搜索“送男生不会出错的圣诞礼物清单”转而给溥跃发了条消息。

即便她刚才确实有些怪他没有前来赴约,但她也必须大方承认,她现在很想见到他。

他临阵逃脱和低俗下流的小缺点,在这种强烈的思念中螳臂当车。

何况赏佩佩不想抵挡。

“外面又下雪啦。”

不夸张,就在同一秒,对面被骂后安静了好一会儿的溥跃也给她来了条信息。

“今晚肯定超冷!”

第章 挺好个男的就是长了张碎嘴子。

心有灵犀不过如此,紧接着,两个人再次同时向对方发送了两个字。

“喝茶?”

唇角扬起,一扫刚才的沉闷和伤感,和喜欢的人见面从来不是负担,即便早上他们才从她家分开。

这种令人头脑晕眩的感觉很新鲜,好像,真的是坠入了爱情一样。

赏佩佩眯起眼睫,指尖敲击屏幕,像快乐的钢琴练习曲。

“你在店里?我去找你。”

“你还没回来?我在你家楼下。”

共享定位,溥跃还真的在万达广场附近,赏佩佩临时改变方向,告诉司机大哥她不去东翠路,打表加钱换达中山大道。

有钱赚,大哥一脚油门加快车速,不到十分钟就甩开身后的车流,将赏佩佩安全送到楼下。

短短十几分钟的车程,外头的雪已经彻底下大了,掼上车门,震落胶条上的残雪,赏佩佩还没扣上帽子,已经有雪钻进了她的脖领子。

鹅毛大雪从天空中铺洒下来,周围没风了,反而不那么冷了,视线略微受阻,面前的车子开走,赏佩佩刚缩了一下肩膀抄着两只手挡住额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大楼前,溥跃正站在废弃的报亭下抽烟。

不是赏佩佩没见识,但溥跃真的是男人中爱花哨穷讲究的类型。

撑死三个小时未见,溥跃又换了身衣服,昨天那身偏潮男的行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少年气十足的运动套装。

宽大的连帽卫衣是朱砂红的,运动裤和羽绒外套都是奶白色的,鞋子赏佩佩看不清,但光是他身上这一套白白净净的颜色就已经足够扎人眼的。

尤其是大雪天气,周围白茫茫的一片,步履匆匆的行人非黑即灰,整条街的雪景里就显出他一个人独好了。而且还是这么刁钻的配色,他那张脸都能压得住,真是活见鬼。

挺大个糙老爷们,说话不干不净,这么纯的颜色也敢往身上套,羽绒帽子上还镶着一圈儿柔软的白毛,衬得他五官精细极了,像只雪貂似的。

不过指尖的香烟出卖了他,还有他面无表情时脸上的那股子冷。

行人中有不少女孩儿抬头瞧他的,可他吞云吐雾,只顾着低头发信息。

赏佩佩站在对街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手机响了,她哈着气掏出来,才看见他是给自己发信息。

“到了吗?”

“车牌号你记了吗?”

“司机不是绕路吧。”

“哎下次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叫人怪不放心的。”

真是唠叨完了,挺好个男的就是长了张碎嘴子,跟老妈子似的。 

赏佩佩嫌冻手,懒得打字,把手机掖回兜里,直接隔着一条街喊他名字。

蓦然间,溥跃抬头望过来,就一眼,他脸上的五官就暖了,方才他一张脸板得像关公,现在笑得可得意了,连周围的冰雪都能融了。

上一篇:让我们将悲伤流放 下一篇:伦敦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