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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宴【Ⅰ-Ⅲ】(出书版)(56)

叶雨荷素来都是神色冷漠,看起来不近人情,但对那小乞丐,竟然和蔼许多。她眼中,隐约带着分怅然追忆,知道有种人,注定不是乞丐的,因为他有骨气。

记得多年前,她就认识个像乞丐的孩子,那时她其实也是个孩子。可见到那像乞丐的孩子,宁可饿得奄奄一息,可也不去跪下乞讨,那孩子倔强的眼神,就已震撼她幼小的心,因此她不顾一切地用初绣着蝉儿、心爱的手帕,包着个洁白的馒头递给那孩子。

不是施舍,而是真心的帮助。

那时候的她就知道,那孩子以后绝不会是乞丐,可自那以后,她再没有见过那孩子。

不想多年后,她从眼前这孩子的目光中,竟然又读到了久违的倔强。

包子还散着肉香,那小乞丐喉结上下错动,显然也是饿了许久。他望着叶雨荷,眼中带分感谢,可他始终没有伸手出去。

叶雨荷满是诧异,不知道这小乞丐究竟想着什么。她自问没有任何轻视之意,为何这小乞丐不肯接受她的帮助?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个声音道:“你不该给他肉包的。你给他个馒头,或者一碗素面,他都会要。”

那小乞丐闻言,脸色剧变,陡然一把推开了叶雨荷的手,向声音的相反方向跑去,转瞬间不见了踪影。

包子落地。众人错愕,向发声地看去。叶雨荷不用看,就知道秋长风来了,脸色一冷,寒声道:“秋千户这样的人,也懂别人的心思吗?”

秋长风缓步走过来,目光从地上的肉包扫过,不答反问道:“叶捕头随身都带着两个肉包子,难道早算定会遇到乞丐了?”

叶雨荷冷冷道:“我算不定。可我能算定有种人,一辈子高高在上、出没秦淮河上,始终不会明白贫贱中人的心思。”说罢转身离去。

云梦公主拍掌笑道:“叶姐姐可能算到随时会遇到恶狗,这才准备了两个肉包子。我还知道有种人比恶狗还可恶,就算乞丐见了,也要吓走的。”她快走几步,跟上了叶雨荷,同仇敌忾般。

秋长风立在那里,望着叶雨荷的背影,脸上突然露出分古怪。缓缓蹲下来,捡起了那两个沾着尘土的包子,眼中突然带了分怅然,喃喃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懂呢?”

他慢慢剥去了包子略脏的外皮,吃了一口,眼中突然带了分思念。他沉湎往事中,因此虽感觉那小乞丐行为举止有些异样,却没有进一步追下去。

他不知道那小乞丐跑了许久,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脚步,回头望去,脸色惊恐。

秋长风不过寻常的一句话,恁地把他吓得这般厉害?

发现没人跟上来,那小乞丐这才舒口气,抬头望去,见到前方是个寺庙,上书“般若寺”三字,脸色微变。

那般若寺名字虽气派,但看起来有些破落,但那小乞丐见了,神色激动,突然举步迈了进去。寺庙中香炉不燃,佛像沾尘,满是凄凉的景象,但那乞丐并不在意,他四下看看,见周围无人,神色中突然带分谨慎,走到香炉旁跪下。

旁人若是见了,不是奇怪,就会大笑,不解这乞丐入庙,为何不拜佛像,反跪香炉?

那乞丐跪在香炉旁,伸手入怀,掏出节黑炭,在香炉下的青砖上画了几笔。

他画的有星星,也有月亮,好像是孩童涂鸦般。可他画的时候,神色中带着肃然,亦带分愤然,等画完后,他才舒了一口气,才待起身,就听身后有人道:“你才来吗?”

那小乞丐不想身后有人,遽然一惊,但竟能跪住不动,脸上现出分激动,嗄声道:“天上龙王?”他这时候突然说出这句话来,很是奇怪。

他身后那人却是并不诧异,只是缓缓道:“天上龙王,地上人王。江云滔滔,唯我自狂。”

那小乞丐霍然起身,转身激动道:“你……”他话一出口,蓦地收声。他历尽千辛万苦,来到南京般若寺,就是要见一人,他从未想到会这快就见。他早在猜测对方究竟是谁,可亦未想到过,对方竟然是个和尚。

寺庙中有和尚,并不出奇,出奇的是那个和尚,穿着黑色的道衣、颇为年迈沧桑。那和尚虽是和尚,可小乞丐一眼望见,就感觉那人绝非修持的和尚。

和尚没有那么诡异、森然、杀气萦绕。那不像是个和尚,更像是个魔王,杀人如麻的魔王。

和尚正是姚广孝。

若是秋长风在此,多半也会大惊,实在不明白,堂堂的上师,天下的主持,为何突然出现在不起眼的寺庙中,等着一个乞丐?

宁王府前张灯结彩,鼓乐喧天,朱门前,不时有人前来贺寿,热闹非常。

云梦公主带叶雨荷、卫铁衣前来,立即被管家迎了进去。宁王虽是威望极高,但云梦公主亦是来头不小,公主前来贺寿,谁又敢怠慢?

那管家将公主领进府中,过了养心堂,走回廊,过假山,向王府的后花园行去。

叶雨荷奇怪,忍不住低声道:“公主要见王爷,怎么会去后花园呢?”在她的想象中,公主王爷相见,总得在正式点的厅堂才对。

这时有丝竹管乐声传来,渐近渐响。

云梦公主闻言笑道:“叶姐姐想必一直没有见过我这十七叔吧。他和别的王爷不同的……”

公主未待说完,众人已过了潺潺流水上的木桥,绕过片郁郁青青的林子,眼前豁然开朗。

叶雨荷见了眼前的情形,略有发呆。

宁王府后花园居然少有的宽敞,其中早聚了百来人之多。花园一角,搭了个三层戏台,颇为华丽。戏台前,亦是搭着两层高台,支着挡雨的棚子,虽是简朴,但规模宏大。

入府的宾客,吃酒品茗,笑盈盈的欣赏着台上的优伶唱戏,倒是其乐融融。若不亲临其境,叶雨荷只以为来的是个戏院,哪里想到王府中会有这般场景。

云梦公主见叶雨荷诧异,解释道:“我这个十七叔,为人风流倜傥,行事不羁。”

说到这话时,忍不住想到秋长风,心中暗骂,秋长风那是下流。继续说道:“十七叔不但是个王爷,还是个大才子,不但是大才子,还是个戏曲大家呢。他最爱听戏唱戏和作曲。朱管家,十七叔最近有什么新作吗?”

云梦公主最后一句话,却是对身边的王府管家说的。

朱管家赔笑道:“王爷最近做了《太和正音谱》,融戏曲史论和曲谱为一身,品评历来的戏曲大家,公主若是喜欢,可拿去看看。”

云梦公主摇头道:“我喜欢吃鸡蛋,可从不会去问鸡怎么养的。让我看什么正音谱,不是明珠暗投吗?”

朱管家赔笑,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叶雨荷忍不住啧啧称奇。本来元朝时,做戏唱戏均被视为下九流的行当,为人轻贱,这种境况到了明朝时,亦没有太大的改变。想不到宁王朱权如此身份,竟不顾世俗的目光,投身其中,不由得对要见的宁王,多少带分好奇。

朱管家带着云梦公主已上了二层看台。

二层看台上人倒不多,主位那人,鹤颜白发,脸色红润,双眉颇长,几乎斜吊到了嘴角,看其容貌,竟和民间画纸上的南极仙翁仿佛。叶雨荷一眼见到那人,心中错愕。她感觉那是宁王,可又觉得那不是宁王。

宁王寿辰,坐在主位上的人,不言而喻,肯定是宁王。可宁王是天子朱棣的十七弟,掐指算算,如今还五十未到,怎么会那么苍老?叶雨荷正错愕时,见云梦公主早上前屈膝跪倒道:“云梦祝皇叔福寿双全。”

主位那老者见状,慌忙站起走下来搀扶云梦,笑道:“云梦何必这么多礼?”抚须望着云梦,和蔼笑道:“云梦这丫头也长大了呢,不知可有中意的婆家吗?要不要本王给你留意呢?”

叶雨荷怔住,不想那人竟真是宁王。

宁王有长者风范,不过一开口就调侃云梦,看起来倒和云梦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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