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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宴【Ⅰ-Ⅲ】(出书版)(289)

郑和轻声叹息道:“你们不知道的,汉王只知道他为了大哥承受了难以忍受的屈辱,却不知道太子为了他付出的更多。圣上就因为这点,一直难以抉择。”

叶雨荷心悸不已,实在想不到还有这段内情,亦想不出太子究竟被朱允炆如何折磨,但见郑和说话间对那个肥头大耳的太子满是同情之意,却是一阵心悸,她心悸的是朱高煦都这般被辱,那朱高炽呢,到底受了朱允炆什么非人的折磨?她本对朱允炆被夺帝位还有些同情,但这刻想想,却感觉朱允炆行事有些咎由自取。

良久,郑和才道:“圣上行事的确也有过错。但斧钺加身,又有几人能淡定?”

他毕竟和朱棣的其余臣子有些不同,这般话,杨士奇等人死也不会说的。

叶雨荷冷冷道:“因此他不但早杀了朱允炆,又杀了齐泰、黄子澄,又灭了方孝孺十族?”见郑和沉吟不语,叶雨荷冷笑,“当然了,你可推说这一切也是为了大明江山。因为这点一切便都有了十足的理由。”

郑和神色怅然,半晌才道:“不错,为了江山,一切便均有了借口。但你难道不知道这等腐生更是误国,当年若非这三人百般虐待太子和汉王,逼反天子,何至于天下生灵涂炭?你若是天子,他们要将你满门抄斩,你又该如何?”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这或者本是一些人注定的选择!

叶雨荷一怔,心中茫然,一时间已不知道究竟谁对谁错。

或许很多事情,根本没有对错可言。

“可天子毕竟有感杀戮过重,已在慢慢改正,只是他素来就算后悔也绝不会认错,上师亦是如此。”郑和悠悠轻叹,“过而能改,总是我们应该支持的事情,难道不是吗?”

叶雨荷凄然地望着郑和,喃喃道:“是的,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但是最好不要有过。可他们终究有个改过的机会……有些人,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郑和神色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伤感。

叶雨荷上前一步,缓缓地伸出双手来,望向郑和。

郑和微怔,皱眉道:“你要干什么?”

叶雨荷秋波凝雾,如烟缕深愁,“我知道秋长风去做什么了。”

郑和目光微闪,略带诧异道:“你知道了?”

叶雨荷的嘴角带着几分涩然花落的笑。“我一直不解他这个人,直到今日和你说了这些话,才算真正地了解他的为人。他骗了我,但是……他并未做错,对他来说……或者对你们这些人来说,有些事情,远比情感要重要得多。”

“但在他的心中,你却和他的任务同等重要。”郑和的嘴角微翘,似笑似叹,“他对我说过,他可以为了任务去死,但却能为了你,一直努力去活!”

泪水瞬间迸出,晶莹无瑕。

叶雨荷再次哽咽,哑声道:“我知道,我知道的。我也知道,他眼下肯定是为了我,去向天子求情,他并无罪,但我毕竟行刺了天子,罪不可赦!他和我在一起,总是没有结果,我不求郑大人放过我,也不想再求改过,只求若是有错,千错万错,都算我的错!”

泪水点滴化红颜,湮没了繁华无常。

她就那么看着郑和,哽咽难言,但知道郑和肯定会理解。

郑和望着那泪中妆颜,轻叹道:“因此你为了他,想要担下一切的错?你难道不知道,你就算如此,他也不过只有几日好活?你如果这么做,那他付出的努力不是全没了意义?”

他这么一说,无疑证实了叶雨荷的说法,秋长风做的最后一件事,当然就是用自己的一切功劳,试图洗掉叶雨荷的过错。

他去死,为了叶雨荷好好地活。原来直到最后一刻,秋长风做的每件事,还是为了她叶雨荷。叶雨荷想到这点,哀伤欲绝。“可我真的不想他用一世的流离,换我今生的难忘。我只想陪着他,共死共活!”

十年茫茫,悲伤的是相识未见得再相逢,悲哀的是相逢却不见得能相识……但若能相识相逢、相逢相识,那无论几日,虽不够,但足够!

她就那么地伸出了双手,等待命运的束缚,只为换取和秋长风最后的一面。

郑和静静地望着叶雨荷,良久,突然开口道:“你真以为明白了我说的意思?你认为我们会为了朱允炆这个秘密杀了你。而秋长风为了你,因此才去向天子求情?”

叶雨荷并不点头,但神色已说明了一切。她想通了朱允炆的事情,一直惊恐,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

郑和轻叹了口气,叹息中带了几分风轻云淡的无奈。“原来你还是不懂的。”再次转过身去,不望叶雨荷,缓缓道,“圣上早厌倦了杀戮,但不得不继续北伐,因为这是他的命。上师亦厌倦了杀戮,因此定下最后的计策,不是杀人,而是舍身。我亦是一样,从始至终,我并不想参与,但我不能不参与,这也是我的命。只有秋长风一直是在主宰着自己的命运,你应该信他……”

“我应该信他?”叶雨荷喃喃自语,不解其意。

“他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死,说不定,他还会比我活的要长久很多。”郑和的嘴角带了几分若有似无的笑容,如春暖花开。

叶雨荷怔住,满是不信,却又期待着什么。“你说,他会活下去?这怎么可能?你不是说,他中了青夜心,没有离火和金龙诀的救治便只有一死?如今金龙诀不能启动,他怎么还能活下去?”

郑和淡淡道:“但我有离火。”目光透过帐篷,望向了遥远的西方,“听说金龙诀本是金龙的一角,来自遥远的西洋彼岸,离火等物亦是如此,我下西洋的时候,已在一个遥远国度的神庙中找到了离火。”带着几分向往,郑和又喃喃道:“天地间的玄奥实在很多,探寻这些玄奥也很快乐。”

叶雨荷双拳紧握,激动得浑身发抖。“可是,现在就算有离火,也无法救长风的命了!”

郑和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味道。“现在是不行,可你莫要忘记了,当初在观海时,我就见过秋长风。”

叶雨荷一股狂喜涌上心头,激动地道:“难道说,在那个时候,你就为他解了青夜心的毒?可他为何还是中毒的模样?”立即醒悟过来,“是了,他又在骗我们,他用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策。”

只有如此,秋长风才能骗过也先。只有这般,秋长风才能让脱欢放弃警惕。

因为有三戒和尚的配合,脱欢和也先才认为秋长风必死无疑,但三戒和尚显然撒了谎,三戒和尚对脱欢说秋长风必死无疑,无非是麻痹敌手的计策。

这一切,不过是秋长风的终极策略。

叶雨荷想到这些,却没有再说什么,她唯一想说的就是:“秋长风现在何处?”她那一刻,大悲大喜,欢喜得几乎要炸了开来。

有马蹄声起,如江南雨落,郑和听到马蹄声的时候,喃喃道:“说不定他这刻已见过天子,回到了这里。”话未落,叶雨荷已闪身出了金帐。

帐外有花开,有日落。夕阳晚照,带着几分黄澄澄的颜色,那日落的尽头,如飞地奔来一匹骏马,骏马之上的人儿,带着天地间的亮色。

他的脸色苍白依旧,他的眼眸深邃多情,原来十年苍茫,改得了江山风月,却改不了他一生的执著。他轻轻地跳下了马来,望着早就不能稍动的叶雨荷,大踏步地走过来,如同当年的柳桥春色……

全文完

后记

中国的历代王朝,看起来就像一个环儿。看似不停地前行,实则不停地重复。

而每次朝代更迭,动荡最激烈的时候,很多并非是在开国时期,而是在之后第二代交接之时。

这种现象,出现在隋炀帝、唐太宗、宋朝赵氏兄弟,也包括我写的明朝初期的阶段……太多太多,惊人的相似,内情看似千差万别,但改不了骨肉相残的本色。《帝宴》上卷名为步步杀机,谜团多有,但总逃不过人的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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