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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宴【Ⅰ-Ⅲ】(出书版)(193)

秋长风轻咳两声道:“这个嘛,阁下气度倜傥、举止雍容,倒的确有大富大贵之气。先前那壮士被识穿,阁下适时登场,颇能抓住机会,让人忍不住产生错觉,在下也几乎以为阁下是太师的。不过……”顿了片刻,秋长风道:“在下在阁下出场之前,不巧看到阁下有个举动……”

那文士忍不住道:“是什么举动?”

秋长风道:“在下虽不懂望气之说,但却知道人都有气……也略懂一些气的观测之法。”见众人茫然,秋长风突然望向朱高煦道:“汉王,记得当初我们在宁王府看戏时,汉王曾说过,人生有时候也像是演戏,名角只能演叫花子,不入流的戏子却能高高在上演个宰相将军……”

朱高煦见秋长风在不经意间,就能化解剑拔弩张的局面,心中暗道自己带他前来,果然没错。听秋长风突兀一问,多少有些讶然。他当然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这话,但并不知道秋长风的言下之意,只是点点头道:“不错。”

秋长风微微一笑,又道:“但戏终究是戏,一个人若要演完全不同行业之人,终究会有瑕疵。”转望那文士道:“看阁下之气度,在瓦剌国内,显然是万人之上、几人之下了。”

那文士忍不住先看了眼脱欢,半晌才道:“你究竟想说什么?”那文士是脱欢手下的第一谋士,很得脱欢的信任,因此在瓦剌的确地位不低。可他自负才智,和秋长风在言辞交锋中,却屡落下风,忍不住心悸。

秋长风道:“可阁下终究还在几人之下,因此举止中,还会露出几分本质。我看阁下才出之时,曾俯首闭口,这本是尊敬某人的姿态习惯。想阁下常年在太师身边,虽是本性狂放,却不敢逾越养成的习惯……”

说话间,那文士忍不住向太师偷望了一眼,见脱欢正在看着自己,忙低头闭口。

秋长风立即道:“就如你现在一般。”

众人举目望去,见果真如此,不由得均是感慨秋长风的观察入微,竟会留意这等细节。朱高煦微微点头,显然明白了秋长风要说什么。如瑶明月、叶雨荷还是有点困惑,不解这个小动作的深意。

那文士的脸色苍白,再无潇洒倜傥之意,额头上甚至冒出细微的汗水,看也不敢再看脱欢一眼。

秋长风下了结论道:“试问眼下太师何须有这种恭敬的姿态?因此在下断定阁下并非太师……”

脱欢眼下虽为太师,上面还有个国主额森虎,但脱欢实为瓦剌第一人,额森虎不过是脱欢立的一个傀儡,脱欢的确已用不着对谁恭敬听令。既然这样,有这种姿态的人显然不是太师脱欢。

众人想到这里,对秋长风的观人推断之术实在叹为观止,不想就是一个细枝末节,就让秋长风推出这么多。

秋长风望着那文士,又补充道:“而阁下这般气度,还要向身边之人俯首听令,那身边是谁,实在是不言而喻。”转望脱欢道:“太师虽衣裳简朴,但真正威严之人不必放声大喝,真正有志之人亦不必华衣衬托,看太师面相实为宏图大志之人,想当年西夏一代霸主元昊曾说过,‘王图霸业,不必衣锦着绮’,太师身着陋衣,看来并非做作,实则因心志之故。”

话一说完,整个皮帐内鸦雀无声。就连脱欢都是眯缝着眼睛,锐利中带着惊诧。他不惊诧秋长风能推出他是脱欢,却实在惊诧秋长风只从一件陋衣就看出他的心意,这个人的心智简直让人惊悚。

沉默许久,脱欢才抚掌道:“果真精彩,阁下虽非袁珙,但也绝不逊袁珙许多了。”

秋长风不卑不亢,只是道:“在下班门弄斧,不妥之处,还请太师见谅。”

脱欢淡然一笑,不再去看秋长风,只望着朱高煦道:“汉王,你带此人来,可见你也有知人之明。你在观海图谋不成,想必另有打算了?”他这么一说,显然是知道观海惊变。

叶雨荷心中微动,不由得奇怪地想到,观海之变发生并无许多时日,汉王叛逆、意图篡位、事败北逃,实在极为轰动。但以朱棣的为人,家丑不会外扬,肯定会把消息封锁,秘密行动。这样的话,脱欢怎么会知道观海的事情?难道说,这远在北疆的瓦剌太师,竟也一直在密切关注沿海的事情?

朱高煦沉声道:“本王是何打算,早派谷雨对太师言明了。”他到这时,仍不肯自贬身价,依旧自称本王。叶雨荷这才明白,原来当初朱高煦在草原等待之时,早派谋士谷雨去联系脱欢了。

脱欢并未动怒,只是淡淡一笑道:“可不知道秋长风他们是否明白汉王的打算呢?”

朱高煦的脸色微变,沉默不语。叶雨荷一望,心中微颤,知道朱高煦有很关键的事情在瞒着他们。

脱欢转望秋长风,微笑道:“本太师早知道阁下,亦知道阁下所为颇有原则,因此虽没有阁下的推断之能,但想汉王多半没有对你说出真正的用心……”

秋长风微皱眉头,不由得看了汉王一眼道:“太师知道汉王的真心用意?”

脱欢笑道:“汉王来信说,可帮本太师启动金龙诀……不过嘛,汉王有个条件,就是希望在金龙诀发动改命时,他可以改下命运,同时请本太师帮他出兵一支,南下中原,重夺帝位。”

众人变色。秋长风的身躯一震,失声道:“这是真的?”他转望朱高煦,脸上已有不满之意,见朱高煦不语,秋长风失落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他平日喜怒难行,这刻如此不满,倒是少有的事情。

旁人听了,却不知道秋长风这么说,是说汉王不可能这么做,还是说他不可能和汉王站在一处。

叶雨荷立即知道秋长风在想什么。

汉王不服命运,企图用金龙诀改命,这个他们早就知道。但汉王改命之后,竟然想借草原之兵重夺帝位,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如果汉王真的这么做,不亚于再进行一次靖难之役。秋长风为自救和汉王联手,这无可厚非,因为谁的命都是只有一条。可若让秋长风为了自救,置天下百姓于倒悬,那秋长风绝不会去做。

一想到这里,叶雨荷的内心酸楚中带着欣慰,她毕竟没有看错秋长风这个人。

有些人,有些事情,就算死,也不会做的。

朱高煦脸色铁青,望着秋长风,却一言不发。

脱欢见了,笑容中带了分嘲弄道:“原来汉王果然没有将这要紧的事情,说与‘心腹’听。”他着重说了“心腹”两字,讽刺之意不言自明。

朱高煦冷哼了一声道:“不知太师究竟是否答应本王信中的提议?”他婉转地说是提议,不肯将借兵一事公然说出,显然是有些顾忌秋长风的看法。

脱欢又笑:“汉王提议,互利互惠,当然可行。可汉王若要本太师助你,却也要答应本太师一个条件。”

朱高煦扬眉道:“太师请讲。”

脱欢斜睨了秋长风一眼,缓缓道:“秋长风这种人物,实在有常人难企之能……这种人若做友军当然是好事,可他若是敌军,那可让人寝食难安了。秋长风,你肯定不会同意汉王向本太师借兵了?”

一言既出,四下寂静得呼吸都显得粗重。

众人都在望着秋长风,静等他的答复。那文士的心中暗想,太师此举无疑是逼秋长风就范,秋长风此人心智高明,竟还远胜传闻所讲,此人若是归顺太师,只怕是我的心腹大患。如瑶明月却想,秋长风这人睿智中却并不死板,在这生死关头,就算不同意朱高煦借兵,也不会当场和脱欢翻脸,必定另有托词。只有叶雨荷心想,秋长风这人成大事不拘小节,但做事却有个底线,汉王此举,秋长风绝不会赞同。

众人各有所思,就算朱高煦脸上都带了分慎重,显然亦不知道秋长风将如何答复。

就见秋长风虽疲惫虚弱,但还是站直了腰板,一字字道:“太师说得不错,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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